Chapter 19(1 / 1)

十二月熱門鋼琴曲當屬Eason一曲《Lonely Christmas》,原因僅僅是聖誕節要來臨。北京時間七點,大地換上夜色深藍的婚紗,路燈撲簌簌替代不存在雪花覆蓋路麵。

泡完湯後隔幾天她就去把李珊挖來入職紅桃,李珊的大刀闊斧剝削她至今日,在排練教書學投資生意時她還跑去參演訪談拍電視電影,四處客串。

這是尹春華回國後第一個平安夜,幾個月時間走到了穿雪地靴喝熱摩卡冬日。不過今夜最緊要嘉賓不是她,不是聖誕老人,不是麋鹿與禮物——《豔豔》在晚七點半準時開幕。

雖然海報四處張貼,也邀請了熟絡的名人觀看捧場,但她一開始不想定在節日,總擔心人人都想逛街無心看演出,因此在開會時問過所有人,得到一句四字真言:不破不立。

七點,第一幕演員陸續就位,有的人時常登台無甚壓力,有的人第一次擔任主角心慌又緊張,尹春華飾演的角色在第一幕沒有劇情,正和文瑞心藍潔兩位總導演一起做最後的鼓勵,她為所有員工訂購的蘋果和保暖襪被悄然運送到後台暗處。她那部索尼相機被她那在手上,在七點二十五分從觀眾席的視覺死角處伸出。

每一個座位每一盞燈她都無比熟悉,從一樓第一排到三樓最後一排,座無虛席。

全場人都為她的作品而來。

從前在美國英國四處演出使勁攢錢的時候也見過更多觀眾,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到幸福,感到自己在世界上的痕跡,那些艱苦又孤單的四季恍如隔世,似雨季最後一場與的最後一聲驚雷,就此以後便是秋實與瑞雪。

七點半,照明燈熄滅,隻留下舞台燈,帷幕是被琵琶音擾動水波,徐徐拉開。

姐姐妹妹們穿著春季衣服圍繞課桌擠成一圈,嘰嘰喳喳的,有人幫她編辮子,有人將她新繡出的帕子展開來看,臨近課前,陳氏姐妹的姐姐遲遲未到。

“誒,”人稱“小醫女”的同學攬一下陳小妹的肩膀,“你阿姊今兒個怎麼還沒到,她可是來書堂來得最勤的。”

“是啊,她昨日說想去看《蝴蝶夢》,怎地你們姐妹二人鬨脾氣了不成,她竟自個逍遙去?”

“好啊好啊,真是厲害,把先生今日的考核躲去了。”

陳小妹搖搖頭,從胳膊上取下青綠鐲子,讓姊妹們挨個拿來看一看:“我阿姊要嫁人啦,這是我小姐夫送來的,說是從宮裡流出來的物件。”

坐在她前座的婉書小姐百無聊賴拍拍翻膩了的書,將書本卷成筒對準坐在教室後邊的江豔:“打元宵到今兒個開春已經有三位姊妹嫁出去,而進來的隻有她一個,隔壁那屋子可是熱鬨得很。”

江豔溫吞放下手上翻著的書,走上前加入話題,小皮鞋在地麵上咯咯響:“這也是沒辦法的,我們學的大多做些翻譯文書工作,隔壁的人興許能天南海北跑......”

“蘇州人說話都跟你一樣軟?好妹妹呀,”小醫女用指節輕輕敲一下江豔腦門,“我可聽我大哥說了,近來大總統的生意不好做,隻怕你家那位也急著要你嫁人呢!”

江豔倚靠著婉書坐下,長又直的發在肩背遊蕩,眨眨眼,還是那似水柔的語調:“這也是沒辦法的嘛......”

“真是出息,我可是打算好了今後絕不嫁人,待天氣暖和了我就去國外學醫,誰逼我嫁人我就鬨,鬨到總統府......”

“又說些什麼話。”婉書輕輕拍一下小醫女的手背。

小醫女自小是千嬌萬寵長大的,要是想說什麼豈是婉書能攔住的?她伸手捏捏江豔的鼻子,笑意盈盈拿她逗趣:“豔豔,說說最近許生待你如何呀?”

“哎呀姐姐你,你就知道拿我找樂子......”

琵琶聲起,先生進教室,諸位學生歸位坐好,齊齊把書冊翻到昨日未讀完《琵琶行》,用京劇腔調唱來,穹頂燈進行冷暖的交接儀式,強力風扇在帷幕邊吹來落葉,方才暢所欲言的婉書和小醫女也在季節交替時收起課業書,將木凳往桌下挪,永遠告彆了這一隅。

誰能料準,這是去追夢,還是嫁作人婦?

外力操控舞台上時間來到下一個春,今日江豔麵色灰敗,許是因為總唉聲歎氣,課後諸位都湊到她麵前。

“怎麼了豔豔?”

“你今日失魂落魄,活像我家大太太輸了牌。”

江豔顧不得先生經常教的坐姿規矩,虛虛趴在桌上:“唉......我家裡那兩位給我許了婚,定下的人家是章家那個大少爺,章伯霆。”

“這,這……”

不待她們絞儘腦汁想出寬慰江豔的法子,便有一位翩翩君子步入中庭。

“看誰來了?去,快去吧——”能寬慰少女的及時雨來了,她們輕輕推她,細聲嬉笑。

江豔提上書屜,一向彎成月牙的眉平平耷拉在杏眼上黯然失色,肩頭和許明升的肩頭相觸碰又分離,他們最近在散課後常在校內庭院走。

“今日心情不佳嗎?”許明升站定在廊上,微微躬身看她。

江豔低下頭,長睫下眼周微微發紅,稚氣未脫:“我要嫁人了……”

抬起頭,她看向許明升:“我不想嫁,明升……我…”

她知道許明升是南邊窮山惡水地界來的斯文人,沒有積蓄,私奔是最不明智選擇,況且她一旦說出來,許明升也未必會選擇她。

“真是……”許明升握緊拳,說出一句僅有理想主義和社會得利者才能說出來的話,“現在早沒什麼大清政府,為何要逼你去……豔豔,毀約吧,逃吧!”

江豔有一刻是雀躍的,甚至笑起來,可下一刻卻又回到小雨嘩嘩心境:“沒用……我什麼都沒有,甚至工作也不知怎麼找,離了家,我還會什麼?”

琴音降調,燈光也弱下來,許明升深吸一口氣,最終咬咬牙不甘又不願,卻還是對她鞠躬行禮:“我已定好要回南方投身於革命,槍林彈雨,也許今日是你我二人最後一麵……是我誤你。一彆兩寬,各自珍重。”

許明升不待她說什麼,失神間走遠。

良久,遠遠傳來一陣不成曲調的《貴妃醉酒》,江豔還站在那裡,等那陣婦人家輕哼的“乾坤分外明”遊蕩至耳邊時她才回到現世。

“江四小姐,”尹春華一襲孔雀藍旗袍,盤起的發用摩絲定型,站在廊外對她伸出手,“幸會。”

“您是……”

“我家大老爺姓章,死前納我進門做三太太,四小姐隨意稱呼。”

原是章府來人了,輪到她去參加茶會了嗎?

我還能去哪呢?江豔想。

最終她抬起手,與章太太的手心交錯。

第一幕尾聲,她稚嫩又無助,走起路來還帶著少女自在步伐,長發放在身後飄搖,水藍衫配普藍裙。而另一位她又哼起“恰似嫦娥離月宮”,腰肢被旗袍收得緊,筆直背翹挺臀,鞋跟在地上叮叮響,拉著涉世未深的她走向逐漸拉上的帷幕後。

帷幕落下,道具組人員立刻湧上台換好第二幕造景,各司其職。袁秀林抓緊時間換上下一幕用的禮服,尹春華在空隙裡輕輕捏捏她的手:很棒。

袁秀林換好衣服,最後溫習第二幕內容,對尹春華笑一笑。她原以為自己會很緊張,事實相反,當她登台時看見台下座無虛席,人們都靜下來閱覽她的每一句話時,勇氣是錢塘江的潮水,將她的所有不安與踟躕不前澆灌。

第二幕拉開序章,還有四個小時便是聖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