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春華在那個春風慌忙逃竄的夜得到舒緩,京城的寒涼加速席卷在天地之間,十一月銀杏葉全塗抹上新染料,此時袁秀林加入集體排練已一月有餘,她們今日恰好定妝造和第一次彩排。
舞美布景尚未完全到位,幸好第一幕視線聚焦在女校,說的是一個個鮮活滴著露水的女同學如何如何婚姻嫁娶,昨日她還同你在書堂上講城南戲班子一出《穆桂英掛帥》多英姿颯爽,今時她姊姊便同你說阿爸要將她指婚給北邊來的小軍官,今晨就去城中陳太太家花園參加茶話會,也許以後都不用搵書。
尹春華在暗處放照相機拍視頻,舞台上少女們嘰嘰喳喳聚在桌前,將演張小妹的演員擁簇。
“你姐姐今日怎地不來念書?”
“昨天她說要去看《蝴蝶夢》難不成今日真就去了?”
“好啊好啊,你姐姐真是厲害,獨自瀟灑。”
張小妹將袖子往上拉露出手腕上手鐲:“不是,姐姐要嫁人啦,噥,你們看,我那小姐夫送的。”
“又嫁人一個,”張小妹前座的婉書小姐正轉過身趴在她桌子上,掌心往江豔方向展開“從元宵到現在開春已經有三位姊妹嫁人,而進來念書的新姊妹才隻有她一位,隔壁那屋子可又招進不少男同誌。”
袁秀林,不,江豔這時才從後邊的座位探上前來,她一向在姐姐妹妹們哀怨時說些圓團棉花一樣的話:“這也是沒辦法的,我們學的這些課本至多做些文書工作,想來隔壁屋也許有人能進機要科。”
“看看,該說你什麼好,蘇州來的人說話這麼軟,近來大總理的生意可不好做,隻怕你家當家老先生也急著要你嫁出去!”方才數落張姐姐的同學輕彈江豔腦門。
江豔往回縮了縮脖子,她長發梳的仔細,服服帖帖搭在後肩,原本她便長得小巧玲瓏,小鹿一樣的眼眸載儘欲說還休評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嘛......”
“看看,看看,真出息!反正我將來決計不嫁人,我要去學醫,誰叫我嫁人我就鬨,鬨到總統府!”
第一幕僅有二十分鐘,而後便輪到尹春華的評講時間,幫她們將舞台上的表演更加具象化,當時話劇的妝造都會更濃些,而她們飾演的是學生,為了追求真實,總不好貼長又茂密的假睫毛,隻得在台詞發聲和動作上多下些功夫。
午後,尹春華讓袁秀林在午休時來她辦公室,袁秀林本以為要抽查什麼,幸而不是,隻是些噓寒問暖的話:“最近安排的訓練強度會高些,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袁秀林將長發盤起丸子頭,搖頭時那要逃離發繩桎梏的墨發也跟著晃動:“沒有的,我在這除了吃的不夠辣以外沒什麼問題。”
“不錯嘛,”尹春華站起來,穿上白色大衣,內搭也是白襯衫和白闊腿褲,脖頸上圍著好幾條珍珠,自帶她獨特範,“那跟我走,去拉點投資。”
“啊?我,我?等等......”
袁秀林被尹春華挽著手從劇院樓裡拉到停車場車上,待她的雙腳再次接觸到地麵時入目儼然是電影製片廠,拉一拉尹春華的袖子問:“春華姐…我能拉什麼投資?”
趕鴨子上架的計謀尹春華很少用,她下午是來友情指導一部要翻拍的電影,而恰好又有想見的人,拍拍袁秀林的手臂安撫:“放輕鬆,逗你玩的,拉你晚上一起泡澡。”
尹春華帶她找到一間小會議間,輕叩門扉後進入,會議室的內膽被盯上許多手稿畫圖,兩台電腦上界麵還停留在文檔編輯,玻璃杯被冰美式凍得落雨。
那位一頭羊毛卷的小姐原本坐在小沙發上,見她進入站起身:“尹小姐 ,好久不見。”
尹春華伸出手和她相握,又引袁秀林加入話題:“是好久不見,上次見麵還是在飛巴黎的飛機上,那也是第一次見麵,正好我們都趕著去參加開幕式。秀林,這位是我跟你說過的藍導,她的話劇包括電影在美國可是很有名的。”
袁秀林從前的社交圈被家庭鐵籠鎖得太牢固,與人交流時易羞怯,她學著像尹春華一樣回握藍潔的手,原來和劇團姐妹們彆無二致,都是溫柔的互相包裹:“藍導好,我叫袁秀林。”
藍潔帶她們坐下,將辦公室門關好,為她們在紙杯裡加入溫薑茶:“Mia,我看了你給我發的郵件,你說黃師那邊打算頂我和瑞瑞的名字......其實這一點我們有感覺到。”
“他想去拍點電影跟他爸叫板,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
“我們回國後就進組了,什麼活都乾過,說是讓我們先做執行導演練手,因為製片主任天天渾水摸魚,所以實際上忙起來我們還要做製片,噢.......真是糟糕。”
藍潔的中文過於字正腔圓,也許是因為在國外生活太久,說話都像音樂劇,袁秀林聽得一愣一愣,尹春華問:“怎麼沒看見瑞瑞,在組裡嗎?”
藍潔手指向辦公桌後麵,那裡用布凳子搭了個臨時沙發,文瑞心正靠在那休眠,想來那股困意真是濃烈,在這種湊合的地方也睡得踏實,短發在靠枕上蓬鬆固定,她解釋道:“昨天拍夜景通宵了,我們倆休息一下午補覺。”
“我聽說你們組需要一個會恭州民歌的演員,可惜我對那邊的土家民謠一知半解,”尹春華拍拍袁秀林的肩膀,將這位即將因插入不進話題而走神開小差的少女喚回,“秀林在這方麵很厲害,你們可以找她,我還要去黃老先生那,晚上我們可以曼和見。”
一味的羞怯會錯失向上攀登的繩索,袁秀林知道,所以她點點頭,再抬頭時笑魘如花,未褪去稚嫩的臉一笑起來就圓乎乎,陽光透過窗簾在她麵頰上映照出朵朵夏花。
工作持續到八小時後,文瑞心藍潔袁秀林三人到曼和會所時夜色寂靜,時針隻需再走兩步路便是新的一天,幸好尹春華也才從一場慈善晚會走出,四個人正好約同個房間一齊做SPA水療。
四個從異鄉到北京的人聚在一起時難免同病相憐熟絡得更快,文瑞心藍潔脫離電影廠後說話都大聲幾分,袁秀林本以為他們這些二十六歲往上的人說話都會顧忌些什麼,仔細想大家都是女人,難道隻有自己這個年齡段的人才能以誠相待,跟見過兩三麵的女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嗎?
答案明顯是一個叉。
“瑞瑞她尼古丁過敏,對煙味反應很明顯,所以我們在片場的時候都不讓人抽煙,”藍潔坐在沙發上翻閱著尹春華帶來的《豔豔》劇本和美術組手稿複印件,木桶裡沐足禮水溫偏熱正好暖身,“結果不知道誰天天傳我們在劇組裡大呼小叫管著管那。”
尹春華方才在晚會幫恭州做工業的朋友談到一筆生意,電腦開機插著電寫郵箱,聽藍潔傾訴回國前後天差地彆待遇:“嗯......隻要黃師不做什麼出格到瞞不住的事情,黃老先生自然是不會理會。”
文瑞心與尹春華認識許久,她們在國外一次音樂劇節日時曾合作過一次,此刻和袁秀林一左一右靠著尹春華:“黃師一開始承諾我和小潔是總導演,結果回國後推三阻四隻給了執行導演,到時候電影拍成了海報大字還是寫的他黃家的名字。”
“你們家秀林今天幫我們出了口氣,黃師插進來的那個男的天天刁難組裡一個妹妹台詞不行總是NG,下午那個妹妹和秀林在那裡錄一段長鏡頭,兩個人在那對了七八分鐘的,哇那個男的氣的臉憋成豬肝色啦!”
袁秀林剛剛做完麵部護理,整張臉都是一股高級玫瑰油香氣,眼睛舒服地眯起,說話時閃露十九歲少女初生牛犢不怕虎本色:“沒有啦,本來都是厲害的人。”
“唔......哈哈哈哈哈,妹妹你下次可彆在劇組這樣說出來喲,這樣子他們就要撕破臉發脾氣嘍。”
閒聊舒緩身心,尹春華心頭對黃教授又貼一張“撒謊自大,見女性得意便跳腳”的新標簽。藍潔將閱讀得差不多的劇本遞給文瑞心,二人交換一個眼神,直截了當用利斧劈開新話題,若是男性酒局恐怕此刻新話題是天上人間。
“這部劇本我們很喜歡,”文瑞心把劇本遞回給尹春華,“多謝你今天這麼費心,能在這種時候碰見互相理解能互相幫扶的人是很美好的事情。”
尹春華從不過分自謙,溫和一笑:“是我先有求於人,運氣好能幫到你們。”
“你未來打算怎麼發展呢?”藍潔問。
“我早些年在廣州買了一塊地,回國後那邊經濟起來了,我是打算在那裡搭棟樓創立一家影視公司。目前來說我是打算做一個轉型融合,把手上的一些劇本熱度帶上去,後邊拍成電影。一個人很難形成單人團隊,我需要一些在不同領域上比我優秀的人來加入。”
還在讀劇本上課的員工階層代表袁秀林發出感慨:“哇姐,我怎麼都不知道啊......”
尹春華無奈,指尖敲打在手上的白釉茶杯上,安神茶湯溫熱飄出茉莉花香:“這些都是需要商談的事情肯定是要拿到這種場合講呀。”
“你是不是沒有經紀人,如果要轉型的話最好先有一個有特點的經紀人,”文瑞心聽見她們對話,笑起來,從卡包夾層裡取出一張名片放在茶桌上,“我認識一個人,叫李珊,她是大院裡長大的,人脈資源很不錯,聽說她上司最近換了個冒冒失失的三代,你們以前不正好是同學?”
文瑞心的食指中指還豎立在名片上,尹春華看向名片上的宋體字:北京湖上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經紀人李珊,是八年前她在李仕安排的高中念書時的前桌。她抬眸,伸手接過那張名片:“哇塞,有備而來啊文導,這都知道。”
四人相視一笑,四顆滿懷熱忱的心進入同一陣磁場頻道,就算未來知道瑪雅人預言世界末日都能泯然一笑,繼續拚儘全力在世界末日前敲打錘煉黃金冠冕。
“合作愉快。”
她們無需煙酒色欲,隻需要一個共同目標便能達成一致,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她們要讓這台戲被傳唱,似是那句千歲萬歲,椒花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