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的眉骨比常人高一些,因此汽車內小燈總照不亮他的眼眸,尹春華不得不扭過身子往後探頭同他對視。他傾身往前,額頭輕貼上她的額頭,本想再親昵一點,卻被她煙支燃燒出飄渺藍煙驅逐,一雙細長有神鷹眼微微眯起:“辛苦了,尹老師。”
低沉音,尾調輕揚起,多柔情似水的真心啊。
尹春華哼笑,流轉在口中的尼古丁不慎從鼻頭逃竄:“你全聽見,怎麼不搖下車窗幫我解圍?英雄救美的機會不是日日都有。”
李仕下車,在尹春華一腳油門踩出去之前拉開駕駛座車門,彎下腰把她抱出來放到後座,自己獨占方向盤:“現在就負荊請罪。”
話畢,車開到大道上等紅綠燈,李仕目光落到那束玫瑰花上,見著包裝紙還是墨綠色的,低聲哼著:“小氣又俗氣。”
可惜沒有其他車按喇叭蓋住他小肚雞腸醋溜溜哼唧聲,尹春華掐滅煙頭扔進車內塑料水瓶煙灰缸:“你還替我嫌上了?”
李仕在她麵前不打官腔,理直氣壯同自己的“情敵”扯頭花:“嗯,一把年紀的人才送的出這點花,款裝的比誰都大,不懂情調。”
她一句“你比彆人大一歲怎麼說人家一把年紀”未說出口,李仕先從大衣外套裡找出一個小禮盒,在紅燈轉黃燈那一秒往後放,而後邀功自誇:“怎麼樣,還是我這種年紀又大又有款的實在吧?”
尹春華先打開那紅絲絨外殼禮盒,是一個鑲嵌深綠翡翠的金戒指,金子熔出宛若流水的形狀,依附著鬱鬱蔥蔥暗夜綠,車流之間投入的光影被翡翠貪婪的汲取。
實在是,實在是......太會裝的大款了。
“嗯。”
吃人手短拿人嘴軟,尹春華不好說他老,閉上嘴欣賞新戒指盤算著如何搭配衣物,任李仕操控著方向盤帶她去今夜終點。
沒讓她沉默多久,李仕把車開到市區外圍一家隱秘會所,拉開門幫她提上包,甚至還把她剛收著的花倒著拿上,進門時正好隨手放在地上讓過路的人都分走一支陳腔濫調浪漫色彩。尹春華有些詫異,她覺得李仕這種本土官應該帶她去中式裝修金碧輝煌的地方休息,這棟樓卻裝修得趕超白宮,類似北歐地帶的家居風格,四周牆壁還塗抹上歐洲神話故事,無端讓她想起《音樂之聲》裡上校先生的舞廳。
“大款,你又賣什麼藥?”
李仕領著尹春華乘電梯上樓,輕車熟路帶她進一間窗景視線內儘是園林綠植遠離塵霾的套房。屋內提前準備好果盤衣物,暖白燈光讓勞累視覺得到喘息,無火香薰選用橙花,他幫尹春華掛好外套放好拖鞋,指了指浴室,答道:“休假。”
尹春華點點頭,雙手環胸,她方才就把新戒指戴到手上,此刻正好抬起手對著他晃晃:“隻是休假?你改戰略要溫水煮青蛙?”
不待他開口為自己辯解,她便先一步拿起備好的衣服走向浴室,盤踞在肩頭後背的棕發都在空氣中為她揮灑魅力,他被她的話噎到,啞然一瞬,隻得低頭笑,毫無疑問,李仕總是吃癟。
疲憊的人梳洗會多花些時間,她泡完澡吹乾頭發時彩電播放到時下熱門港台文藝電影,李仕已穿著浴袍安排好酒水牛排坐在沙發等待她臨幸,渴望她一個笑容,期待她生命力裹挾的春風。
視線交錯,可惜他們都過了目光閃爍的青春期。
李仕拉她坐到自己身邊幫她紮好頭發好吃吃喝喝,在她要說謝謝後動刀叉時乘機把她抱在懷裡,垂首,右臉貼在她肩頸,綿長一次呼吸嗅到她身上的沐浴露洗發液氣味,是套間裡配套用的石榴香波。屋內燈光為了搭配電影而黯然,他火眼金睛要記錄此刻,映入眼底是尹春華耳後一顆紅痣,她平時是否在那裡噴灑香水?
終於終於,他得償所願用蠻力與心機在此次交鋒首次獲勝。
李仕聽見電影裡又上演俗套男導演的惡趣味苦情女戲份,厚著臉皮把台詞添油加醋後效仿起來:“給我一個名分......給我一個名分吧...尹春華,我的清白都被你奪走了,隻要你收留我,讓我為你當牛做馬也是我的福分。”
“你,你哈哈哈......”尹春華笑出來,不知是又因為近距離接觸觸犯她身上癢癢肉還是被李仕逗樂,漆黑杏眼多了些隕鐵走過,留下璀璨明媚流光。
尹春華終於笑了,那唇總是被笑容卷起,李仕記得她上牙有兩顆長得整齊虎牙,隻在發自內心的舒眉展眼時才能看見。他達到目的心滿意足,不自覺也跟著笑起來,幫她切好牛排時都更有乾勁。
紅酒提前醒好,尹春華啜飲時恰好是最佳賞味時,人總不能把事悶在心裡憋出病,她鮮少跟李仕講到自己職業規劃:“我打算開公司。”
“嗯?”
她用叉子戳戳七分熟牛排,鬆露醬在肉塊上流動:“隻是劇院的話能做的事情太少,我想......更厲害。”
想開公司,拍有用的電影,電視劇,讓被擠壓的女人得到應有資源,給女人們一條安全通道。她想召集世俗意義上的“不良”女,締造一個溫暖的公司,拍攝人們真正需要的,不給任何人潑灑淤泥與無妄之災的熒幕。
“春華,你想要的,都會有。”
他相信她,她是漁船上最能帶來豐收的網,是幾百畝年年豐收的田造就的春華秋實。李仕忽然發現自己不再妄想獨占尹春華了,他想讓普羅大眾看見這一道極光。尹春華可以不需要他,隻要他還能看見她就好。
“李仕,謝謝你。”
李仕的指尖在自己唇角處輕點,他和尹春華僅有的吻和為數不多的廝磨都是他貿然挑起,心裡已經做好被尹春華鐵齒銅牙話術回絕。
酒精誤人,尹春華喝紅酒時很少過量,她有時會喝得暈頭轉向腳底虛浮,容易在本該堅定時心軟,在本該清醒時咬重名為“□□”魚鉤。怪隻怪李仕彆有用心,那件浴袍敞著領子還不如不穿,肌□□壑在光影下呈現流動的暗藍與昏黃,她第一次想品嘗,想享用人生百味裡專為她守候的情。
鬼使神差,她靠近坐在斜右方的李仕,吻上他的唇。
情啊,愛啊,無數未成形的山盟海誓都會被吻堵在嘴裡,往回咽下的時候走了岔路徘徊到心尖尖。李仕最近沒受傷,許久未回味到那種針口結痂的瘙癢,此刻猛然被反噬,他的心是塔羅牌裡的寶劍三,隻是刀劍早就拔出來了,愈合時的傷口被尹春華貼上一層新皮,叫人來不及適應新生。
他希望這三秒能再長一些,隻是向上帝祈禱不是唯物主義者作風。她抽離,他跟隨,唇齒間皆彌留葡萄發酵後醇香,李仕伸出手攬住尹春華腰肢,粗糲掌心按住她骨節分明手,隻一味的吻,魯莽的吻。
沒有人肯閉上眼,李仕不舍得她隕鐵眼眸,她也亂了心,看著他眼裡綿長溪流。
都怪這花樣年華太刺激。
直到心臟躍出前一秒,李仕才鬆開手,他坐的小軟凳比沙發矮些,得天獨厚差距驅使他俯首稱臣,彎著腰把頭埋進尹春華腰側,橙花石榴葡萄酒在一吸一翁鼻腔內爭奪主座:“你親了我,尹春華......你要娶我。”
尹春華十歲後就不相信親完嘴必須結婚的虛擬法規,更不信男人在酒精驅使後胡話,理智隻在剛剛鬆懈,此刻她隻想把這位人形狗皮膏藥撕扯下來:“娶你可以鎮宅還是發財?少裝,誰沒喝過酒似的。”
“我不管,我就是喝多了說胡話,你要娶我,明天睡醒了我還會讓你娶我,”李仕臉皮一如既往厚,並且隻可能愈發厚,“沒喝酒也想讓你娶我......”
她氣笑,掌心推李仕的臉,李仕直接握住她手吻上去,濃墨一樣的眉和台風眼般瞳仁都在她手中。
李仕下決心黏她,鬨她,似田地裡的草籽粘在她身上甩不脫,她吃東西他也跟著吃,她洗漱他也洗漱,嘴角掛著的笑至入眠時都不消逝。尹春華比他睡得晚,在他深睡時才放下心縱容自己看他。
然後她發現李仕最近也是累的,今晚李仕的眼皮帶著青紫血絲。
都怪這花樣年華太刺激。
今夜她縱容自己不去想前因不去想結果,隻享這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