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1 / 1)

秋收的最後一輪被報社留檔,麥浪還彌留在三原色織構的彩電屏幕。占據今晚新聞聯播龍頭的是一脈終於落網惡霸,尹春華給袁秀林煮好一碗補氣血藥膳湯時主持人正在同全國觀眾交代來龍去脈,演播稿刀鋒足夠卯關興震首級千百回,披露他組織□□場所,非法交易甚至涉及到藥物走私與間諜嫌疑,叫萬萬人唾罵他。

實際上以關興震為首的富豪和“保護傘”早些天就戴上手銬,細細問後又嚴厲查,似山火一樣燒出許多爬上樹要逃竄出國的共犯,樁樁件件的抓捕審問辦下來到現在才清算好賬單。那時風聲走漏,諸多報社被敲打一番才閉上嘴,李仕說沒查清前不能走露風聲,再者因為即將國慶。

“怎麼切了台?”尹春華記得她去廚房盛湯時是地方台。

金烏飛遠後地平線上都會發冷,袁秀林去關上窗,她在接過藥湯之前手裡還拿著一本專業課本:“想看,所以換了。”

袁秀林被救出京郊莊園後在醫院和警局輾轉兩日,做完最後一次筆錄時以為自己要空手光錢袋回恭州或者被迫北漂,沒料到尹春華帶一件月灰色大衣佇立門口等候她,彼時大悲寺銀杏葉還未浸泡足夠金黃漆,夜晚就已徘徊九攝氏度,尹春華問她想不想出人頭地,想不想讓普羅大眾聽見女性呼嘯。

日子不會再壞了,袁秀林是飛出山的鳥,不可能再回去的,她決定留在京城。

“在莊園時有一個大姐,她很早就在那,”袁秀林歎了口氣,她還在不完全潰爛的年紀,“春華姐,為什麼現在才有人管關興震呢?”

尹春華盤腿坐到沙發上聽彩電宣讀判詞,聽幾秒主持人播音腔後回答她:“有些人在他人觸及自我利益及底線時才會出手,否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世界上億萬人總不能都長一張臉。”

良久,袁秀林喝完藥,將湯碗洗淨,新聞已遊走至下一頁,她坐在沙發另一邊,在靠近落地燈的地方續讀課本。

她有點怕尹春華。

準確說不是怕,是太敬了,有時一句話總卡在嘴邊,怕說出天真的話犯蠢引人厭惡,又想多和尹春華聊聊天,聽聽二十六歲風華正茂前輩的建議。

“想問什麼?”尹春華直覺在十七歲嘉陵江月夜時便出神入化,將新買的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處理郵箱事務,先開口。

袁秀林心裡將這位認識不久還收留自己教導自己的尹女士看作田螺姑娘,總歸想親近她:“春華姐……你為什麼要幫我。”

尹春華先垂眸,後看她,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袁秀林坐到她身邊時才看見原來她是噙著笑的,原來有些花是可以不分時節告訴世人她的馥鬱:“我慧眼識珠,覺得你要當女主角呀。”

紅桃劇院門外柏油馬路上有兩排直直鋪開銀杏樹,高奢品牌總在它們換新衣時效仿開一場走秀發布會。袁秀林早九點準時在劇院報道,她自己挑衣服時搭配很簡潔,修身白襯衫搭高腰喇叭褲,尹春華引她加入《豔豔》項目組,她說自己不會讓尹春華失望。

約十點,劇院停車場開來一輛貨車,工人師傅將巨大木板箱推進劇院道具屋,對著一樓的大舞台頭頂敲敲打打將水晶燈掛上,道具組早早將水晶燈安裝養護方式安排妥當,隻是要多累一陣保潔阿姨加班清掃作業垃圾。查理從舞台中央走到二樓觀眾席,要不是擔心影響施工他都想掛梯子去摸一摸那流動著剔透水珠的玻璃,最後在尹春華身邊站著。

“我就知道跟你來中國是對的,”查理一甩頭,撥一下頭發,不知道一頭打了發膠的背頭有什麼好撥,“我覺得《豔豔》絕對長紅。”

尹春華要去舞蹈室跟進練習,邊走邊話閒:“投進去多少石子就漲多少潮水。”

“你花多少錢?哪裡弄來這麼一盞燈?”

她在步入女士更衣室前幾步路轉頭,對身側人笑:“法院拍賣,物美價廉。”

舞蹈室裡鶯鶯燕燕自覺練台詞,今早應該練習的恐怕是蘇州評彈,氣氛沒有練體能時沉重,又也許隻是袁秀林的加入讓女孩們高興。Alex見尹春華進來立馬裝模作樣拍拍掌心集合,這些姑娘居多是還在學校讀書的,集體練了一陣子禮儀常識,都知道《豔豔》上映近在咫尺,想到即將登上舞台做首發乾勁比暖陽裡的禾苗多。

她的女主角們都在一起,朝氣蓬勃。

“今天算是大家第一次聚在一起走戲,相信你們已經把得到的台詞背得很好,不過我還是想做個小動員。從現在開始呢,大家都是在同一條船上的朋友,我不想辜負你們學校劇團兩邊跑的辛苦,一定會帶領大家讓我們劇組的作品出名!然後大家一起再次歡迎秀林的加入,有了她我們的團隊是不是湊齊了?”

“是!”

袁秀林午間告訴她不用再接送自己,之後要跟其他人一起住在劇團宿舍,也算是不想麻煩她。今夜尹春華下班晚些,演完最後一場後多費了些時間返場宣傳《豔豔》,卸完妝提上包包坐電梯到地下停車場正要上車發動引擎時,卻見一位明裡暗裡拒絕過許多回的同事捧著五十二朵包裝好的玫瑰花闖入視線:“尹老師現在才下班?”

“嗯,”尹春華出於禮貌笑笑,先他一步問出一個問題,“黃老師春光滿麵的是要結婚了?喜糖什麼時候分?”

“哪有,我這輩子到現在啊,守身如玉嘛。這不是最近兩天聽說你劇院的新戲進度不錯,特地送你的花。”

隻有皮膚不好的人才會無時無刻敷麵膜,尹春華看向麵前黃教授的目光有一瞬犀利審視,敵意準瞬即逝,她從那五十二朵玫瑰花裡抽出一支,花蕊放在鼻尖周圍:“黃老師眼光不錯。”

黃教授對女人認知還停留在多年前,以為窮追不舍的情歌情書和花能讓一位女士對他動情:“你喜歡就好,趕明兒我帶你去廠裡玩,我爸最近準備簽倆姑娘,我看著挺適合來你這幫忙一陣子。”

尹春華原本想給個甜棗後打個巴掌開始貶低那花如何如何,聽見他這電影廠太子爺毛遂自薦後一轉心頭想法:“簽的哪個部門?”

“都是從英國回來的導演,挺不錯的,就是性格上差點,說話太衝......”

尹春華將那支抽出來的花平放在那束花上,打斷他發言:“謝謝,不過暫時不用。”

某位教授生平沒有吃過虧,情商二字被自大遮雲閉月,仍說著:“你不用老跟我客氣,我知道你現在缺人,團隊也不夠大,你放心,我全能幫你。”

“花要淹死了,”尹春華指了指他捧在胸口的花,而後抬手給他看手上的白玉混元鐲,“北京的花店好一般啊,還是不如我之前在美國見過的,黃教授,快些回家想想怎麼處理這束花吧?這些花兒好看是好看,卻太嬌貴,我還是喜歡前幾天拍到的這個鐲子,您火眼金睛,看看這成色?”

黃教授明麵比尹春華多活幾年,實則還是指著家裡老子電影廠吃飯的公子哥,一看尹春華那鐲子便知價值不菲,說不定還帶點年份——總之是自己一旦買了就會被老子劈頭蓋臉罵作風的價格。

好吧好吧,拜金女娶不得!他在心裡放棄尹春華,忘記從一開始尹春華便沒看上他的事實,維持麵子上悠然自得,執意把花塞給她:“尹老師的眼光也獨到,這花我一男的帶回家什麼也做不了,你就收著吧!”

落荒而逃,尹春華想為他點一首張信哲《信仰》當伴奏,此情此情拍下來說不定還有人喟歎黃教授是深情才子。

尹春華被自己內心戲逗樂,哼笑一聲,拉開駕駛位車門將玫瑰花扔到副駕,從兜裡找出近來常抽的萬寶路薄荷爆叼在口中,確認那慌忙逃竄男士走遠後才低聲自言自語:“自大又沒實力的弱智,哪個輪得到他說老娘缺人......”

而後從她身後座位往前伸來一個打火機,火光湮滅時她口中煙支正好續上亮光。

尹春華後背一涼,瞬間打開車內燈往後轉——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隻有十多天沒見的李仕會這麼神出鬼沒,這麼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