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 1)

那年萬千少女的行囊裡必定有放電台的收音機。尹春華也不例外,她的設備隻多不少,收拾起來卻比李仕想得快得多。

李仕無法在恭州多耽擱,尹春華也要回北京延續她的學業道路,或許向現實低頭尋一份體麵的醫生律師工作,又或者去尋她的音樂夢。

有些事僅一人便足矣,正如此刻。一首千千闕歌哼到尾聲,尹春華趁李仕午休時收好自己的架子鼓,獨自宣告她在恭州爛尾樓月亮不消失裡的日子已然終止。今日有暖陽,她穿黑吊帶上衣與牛仔褲,戴紅框眼鏡彰顯彆樣,在統一色調裡獨創一抹旖麗。走到陽台點一支煙,尹春華享受著這樣的時光,總要讓少女有時間給一年內發生的禍事做緩衝。

她靜靜看著李仕釘下的窗戶,那窗有藍色的玻璃,目光隨光線移動後可見躺在床墊上的李仕,被染色的陽光曲曲折折照在他身上。

可惜李仕是李仕,但幸好她仍是尹春華。

她即將是十八歲的尹春華。

晚七點他們到恭州機場,爛尾樓和春華的摩托都交給李仕轉賣,悵然若失,尹春華也舍不得恭州。

李仕前幾天買了個相機,他悄然拍下尹春華,她靠著候機廳軟沙發,微微仰頭。

“我不想回北京。”

“嗯?”

“不想回北京,我想回家。”

李仕一句話要說出口,尹春華卻先後悔自己的退縮,執意前進,便塗改自己言語:“你什麼也沒聽到。”

她拉上夾克外套拉鏈,蓋住自己半張臉,沉默良久。也許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了嘉陵江夜裡的水流聲,各自在心中祈求主再施舍他們一次與世隔絕的美夢,儘管美夢後有雨夜高塔。

李仕隻能緊緊握著尹春華的手,帶她坐上飛機離開那年的恭州。

而那年的北京有許多高樓正破土而出,國外的珠寶手表服裝等各樣品牌逐一進入每個人眼中。萬物都在跳紮紮,風也在期待出發。

李仕搬出李家後暫住在朋友酒店的套間,高樓視野前通大街後通小巷,他同尹春華進屋時窗外目之所及皆是闌珊的夜。他替她打理好部分行李後說去廚房煮宵夜,給她留下一人在房間發愣獨處的時間。

尹春華看一切都似浮光掠影,時空旅行一樣從恭州穿至北京。禍事接二連三敲門闖進她家中,比女人心難測。撒旦走後隻留下一本她為戶主的戶口本,洗漱完閉上眼躺在床上時仍能見得秋蓉身影推她不斷前行。睜開眼看看時鐘,又看看戶口本,十二點,今日是她生日。

她希望十八歲是掩埋過往十七年的鏟子,這樣她好忘卻兒時家庭的美好。

而後她搖搖頭告誡自己不可放鬆,世上僅剩她自己,就算似無根樹她也想多站幾日。

李仕敲敲門。

尹春華開門後隻看見她麵前的燭火與蛋糕,還有李仕,蛋糕上的蠟燭隻有一根。

“我十八歲了。”

她喜悅,不敢肆意笑,隻怕自己笑出來那火舌會在吐息間湮滅。

“一是一切的開始。”李仕祝她開啟新篇章。

他知道尹春華唯愛《音樂之聲》,便提前用cd機播那段輕快的樂曲,是瑪利亞與七個孩子在唱《孤獨的牧羊人》。

“十八歲生日快樂。”

尹春華看李仕,真是好險,全北京最鐵石心腸的少女險些要哭出來。某一刻她隻覺得李仕和她是可以互相依偎的浮萍,飄到哪裡也無所畏懼。

李仕比尹春華不安。他知尹春華不為他停留,畢竟就算聖誕老人送完禮物也不留下喝茶聊天,但放下那名為尹春華的禮物連絲帶也有閃光,真要應《千千闕歌》歌詞,都比不過這宵美麗。

尹春華彆開目光看蛋糕,粉紅奶油上鋪草莓撒糖霜,她閉上眼拱手許願。

一滴雨要落下無法阻攔,起初在恭州隻淅淅瀝瀝,如今咚咚打在鐵皮窗簷呐喊。

李仕借燭火看尹春華,一根根卷翹長睫好似豐收麥田,一張臉白嫩透微紅健康血色,再到鼻梁,最後總看到那唇瓣。日日見那唇一張一合一翁一息,有時少女高興便微微翹起,而此刻那唇瓣上的粉紅花蕊毫無防備,是花兒最香豔最勾人心魄的一處。

就當台風把鐵皮掀起,李仕的心真被下了降頭,有時比紅港富豪爭模特還癡狂。

他悄無聲息將蛋糕擱置在一邊小桌子上,趁尹春華的願望尚未封口送達耶穌時,低下頭吻上那柔軟的日思夜想。

吻是色與欲的前奏,電視上總將吻譜寫得激烈又纏綿,男人們就像在宣誓自己久經沙場的經驗一樣掠奪著懷中的女人。但李仕和他們大不相同,李仕的手分明寬厚粗糙,指節正捏著尹春華的下巴和臉頰,唇卻羞怯,隻是輕輕碰她臉頰至唇角,而後再覆上唇瓣,心如擂鼓。

播音機播到上校唱《雪絨花》,尹春華睜眼隻見黑壓壓一片,李仕的眉眼格外清晰,這便是吻嗎?

原來吻不是愛神來臨的宣誓,也不是驚天動地的情愛,是長安街的夜,寂寥又璀璨,好似珠寶店最閃的綠寶石,曾經望塵莫及,此時觸手可得。

尹春華想躲,想逃,但她知李仕不會讓她走。她是誤入森林的公主,但未至小矮人的屋中,隻能學著自己規避危險,可惜她在保命途中與李仕這毒蘋果結識。

一吻並不深入,分開時尹春華才接收到心中的感知。和之前在恭州的廝磨不同,李仕的呼吸在她唇齒間試探又留□□溫,而她身上幽蘭香氛不知不覺和李仕的果香氣握著手,燭火未滅,似在宣告他們的罪惡。

李仕於尹春華而言是罪惡,是毒蘋果。她冷靜,她堅定,她不輕易碰真情,李仕卻堂而皇之用一吻宣告自己的心,耶穌真是不公,為何總要女人黯然神傷?恐怕將他們的際遇打包送去TVB都要被人嫌注水虛假。

“春華,祝你今後人生一往無前。”

李仕又拿起蛋糕,讓尹春華吹蠟燭。

三,二,一。

一次呼氣將室內唯一光線吹滅,李仕抬手開燈將蛋糕放到客廳餐桌上。

蛋糕的第一刀屬於壽星,尹春華切著蛋糕忘了回應李仕的祝福,也許也不需要回應。

一塊自己吃,另一塊放到李仕麵前。

事實上李仕真無需尹春華講些什麼,他不用尹春華回應他的心,他甚至不奢求尹春華有半分動心,自顧自說:“我給你安排了高中先讀著,還差推薦信和一些手續就可以出國。”

“好。”

隔日李仕就回部隊了,尹春華收拾好書包也早早搭車入校,她還認得北京的路,便自己搭公交。

柏油路,陽光,書包,校服,好平靜。

曾經的自己也像其他女學生一樣,上下學有人開車接送,有同學相伴,無需憂慮什麼,隻要好好讀書。

老師安排她做自我介紹後讓她入座第三組三排。她新同桌話多極了,是中英混血,一下課就一口一個“Mia”地叫她,笑眯眯的。尹春華算是北京的生麵孔,她隻告訴同學們她是隨父母北上做生意,家裡有大哥接送上下學。

上學,寫題,放學,尹春華偶爾錯覺忘記這一年的風風雨雨,隻當自己一心讀書到高三,如萬千學生一樣一心想考好大學。

尹春華的社交能力很好,她總能融入到人群裡。放學時她便能和兩個女生一起去學校對麵報刊亭買新一期雜誌,三個人買完雜誌坐在路邊長椅上聊天。同桌Sophia喜歡小虎隊,前桌珊珊喜歡黎明,兩個人能嘰嘰喳喳比對許久,還要用胳膊杵尹春華,非要她評一個“到底誰是最帥”的名號。可惜鳥兒總要回家,沒吵多久兩位少女就都被家裡派來的車接走。

時間還早,尹春華又去書店買書,慢悠悠走到公交站。

果然她無法接受李仕,無法接受北京。她已經平安,就算如今孑然一身,她也不想多接受李仕的資源或者給予,潛意識告訴她這是不對等的關係。她每心軟一次便要看見尹秋蓉的血正在長安街徐徐展開,這是行差踏錯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