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 1)

李仕又在第二天的早上走了,尹春華依舊沒醒。

不過這次不用一周,李仕在第五天回來,並帶來一身傷。

尹春華在夜裡兩點被他個飄進來的鬼驚醒,李仕臥在他那張床墊上,後背靠牆,呼吸粗重,不必湊近聞便是一股煙酒氣味。

秋意正濃,尹春華關上他沒關嚴的門,拉上自己打開通風的窗,李仕安的這幾扇窗戶隔音好,儘數關掉後便不再聽得見江水與狗吠貓叫。

尹春華走到李仕床墊旁坐下,看著他,欲言又止。李仕現在這幅樣子狼狽得可怕,嘴角破了個口子,眼底兩片勞累後積壓的青紫,李家在北京背景大,李仕又是軍官,怎麼想也隻能是被老豆媽咪打的。

都沒說話,李仕垂眸半閉著眼,一呼一吸裡就解開了自己襯衫的扣子,尹春華將一旁夜燈拿來照他,真真是一肚子的印,從肩頭到腰窩,不必讓他轉身看後背,她已然知道他的傷。

“李仕。”

“嗯?”

“李仕,李仕。”

“嗯。”

尹春華明白七八分,李仕是同家中大鬨了。也許鬨得決裂,也許同李家的諸位長輩叫板,總之他立了詔書不做傀儡,要李家為李耀的過錯大出血。

“彆傻坐著,我包裡藥酒拿來。”

尹春華從他包裡拿出一瓶藥酒,是特製的。

倒一點出來在掌心揉,到溫和時慢慢覆上他的肩頭,一點點抹開。尹春華再怎麼說也是中產家庭二小姐,文青父母不打人,她沒受過傷,自然不會這些,不得要領,還擔心碰到李仕哪兒。她那點勁頭在李仕這看,似貓尾巴撓人,要輕過呼吸。

李仕睜開眼看小心翼翼的她,無奈說:“彆怕,死不了,用點勁。”

尹春華怕歸怕,嘴上還是要拌他一句:“你還有的挑?”

李仕無所謂,還有心思學一學時下流行仙俠劇的口氣,流氓一樣調笑說:“虎落平陽,你舍得欺我嗎?”

“衰仔,世界上哪有虎像你一樣,半個山頭都守不了,要淪落到平陽?”

裝,尹春華有時佩服自己年紀輕輕就演起飲食男女劇本,天生要讓閃光燈記錄那精湛技藝。

抹完藥酒,尹春華扶李仕去洗漱,李仕笑她一驚一乍,受個傷而已哪有那麼可怕?

尹春華靠在門框邊看他刷牙,廁所的黃光照得明亮,她看李仕的身體愈發清晰。

李仕是軍官,那身板不必褪衣衫就顯得厚實。胸肌圓鼓鼓,腰腹收的緊,肌肉的明暗關係調子分明。健碩精壯的血肉裡都是傷疤,新舊交替,深深烙在皮肉上,有刀傷有槍傷,猙獰如台風。

“李仕。”

“你再沒事光叫喚,我就不應你了。”李仕吐一口漱口水,隨手抹一下臉,轉身麵對麵看尹春華。

“其實我不在乎李耀死之後誰來找我,早就知道我要死,”尹春華垂眸,問他:“你為什麼保護我?”

“你彆覺得我聽不得重話,我是嬌氣些,不過李耀毒癮發作的時候什麼都罵過,對秋蓉對我都一樣。”

“好,”李仕實話實說:“你知道李耀幾歲嗎?四十,他都能當你爸了。”

“不止李家,還有張家陳家,這家少爺那家小姐,都和他有關聯,都要你帶著李耀犯事的證據去死。”

“是,你死了是對我沒什麼影響,我丟的那一官半職聽起來也不痛不癢,橫豎過幾年也能打回來。”

李仕走出廁所坐回床墊,尹春華就陪著他,聽李仕講自己的供詞,她在想他的不痛不癢是嘴硬還是真不在乎。

李仕看著他身旁的春華,她彎起腰屈膝坐著,手臂攏著自己的膝蓋與小腿,長發似蜿蜒的牽牛花,黑夜裡你看不清那朵花兒究竟是綻放或是嬌羞,你隻能聞見馥鬱,聞見夜色深處的甜蜜。

衝動開了閘,李仕伸手去抱尹春華。

她來不及躲,又不敢亂動,隻覺得天旋地轉又像一瞬之間,李仕將尹春華抱在懷裡,她要抬頭才能看懂他的表情和下一步。她好似第一次學遊泳,第一次邁入深水區,周身被不湍急的溫水包裹,但腳底沒有著落,輕飄飄的,好怕下一刻嗆水,好怕救生員不敬業,好怕溺死。

李仕將春華細長的發撥到她的左肩,不讓她染上自己身上的藥酒味。春華感到他的指尖掠過耳廓,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環繞,性感好似海報上的男神哈裡森福特:“可是我一根筋,我犟,我不是親爸媽養大的,打小吃家屬院的百家飯,小時候每個人都教我一句是非對錯,長大了還有人告訴我殺人隻能殺敵人。”

“還有,你會讓不親的親人白占便宜嗎?”

這話好似在挖她心裡猛料,對,尹春華的際遇與李仕如此相同。

答案是肯定的一句,不會。

他好奇她知道多少,她好奇他查到多少,真是兩個虛偽的,不開誠公布的人。

“你知道嗎,我其實有個幺弟,叫佳豪,”尹春華將他那隻寬厚的手從耳邊拉到自己手中,不讓他再動自己的烏發,一朵花被枝葉觸摸,她要阻止發絲顫動帶來的幾分瘙癢:“去年死了,車撞死的,車主是李耀的朋友。”

這太戲劇,怕是TVB都不這麼寫。

她低頭看著地麵,欲言又止,李仕眼裡心裡卻都是她今晚穿的紅睡裙和她的後頸與耳廓,所謂冷靜與自持全被她腳踝的金鈴鐺勾住,糾纏,似一幅畫的高光點。

“秋蓉是前幾年跟的李耀,那時候李耀在紅港,我一開始拿他當姐夫......李耀對我們很好。”

真是一段不大舒服的自白戲,尹春華背對著李仕,他就是能感覺到她不高興,聽見她輕聲問:“你見過我姐姐嗎?”

“見過。”

“你記得她長什麼樣子嗎?”

李仕沒回答,尹春華不意外,因為她也要忘記秋蓉的樣子了。

不管是作為情人的秋蓉,還是作為姐姐,小時候分同一口水果的大姐,她都有些記不清了。

遺忘的第一步是原諒,從她離開北京隻身一人來恭州的那天,她就原諒了北京的一切。愛與恨情與仇,都與她無關,長輩的安排和訓斥在那一天結束,而留在北京掙紮致死的是尹秋蓉。

“我和秋蓉都是爸媽給幺弟的錢,”尹春華抬起頭:“然後幺弟死了,李耀出麵賠了點錢,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我也是那一天才知道,其實秋蓉不喜歡李耀。”

但這又有什麼用?佳豪一死,尹家父母如同金庫被劫走,成日抱怨大女兒沒出息做小三姨太太害死親弟弟,又罵小女兒十幾歲便讀死書隻會花錢吸家裡的血不懂得陪男人賺錢,學跳舞學唱歌能乾什麼呢?

尹春華那時候覺得挺可悲的,一位牙醫和知青女一輩子都想往上一個階層跑,唯一的途徑是賣女兒,捧兒子。

她的過往與苦楚,李仕無需知道。

她不再說話,緘口不言。

“不想說就不說了,不著急,我還能保你很久。”

李仕無法控製,他知道也許尹春華不想這樣,但他控製不住。尹春華的落寞比她的肆意誘人,那時情欲就好似吻痕,咬在鎖骨,深一些便許久難以退卻,他要親一親尹春華,來緩解這欲望,他此生未曾吸過什麼違禁品,卻先體會到難受的癮。

事實上李仕也如此做了,低下頭,一手捂著春華的眼眸,一觸即分的隔靴之癢,隱秘的吻落在尹春華的臉頰,再挪到耳邊,隻用唇畔輕輕碰。李仕道不清這是喜歡或是見色起意,隻是很想這樣做。

而獨屬於尹春華的掙紮,無人知曉。

他無需了解一朵花在綻放前夜的心,他隻會渴望那愈發馥鬱的氣息。

李仕不貪心,隻抱她幾分鐘,春華沒動,他就不去吻彆處,假紳士演的要趕上好好先生。

尹春華懂李仕的,李仕說自己丟的是不痛不癢一官半職,其實不是,她知道李仕要心疼死了。假想一下,若自己為了家人流血流汗軍政界拚搏,而要功成名就時卻毀要在李耀這個撲街仔身上,周圍人還不想讓自己查明白隻想讓自己擦乾淨血汙,真真是心疼肉疼。

李仕把下巴放在她肩頭上,另一邊電視機播到《銀翼殺手》,好時尚,他用一則消息回報之前江邊尹春華的煙:“陳家張家徹底倒台,李耀做生意的社團也散了,李家沒了我,開始忙著自保,你安全了。”

停了又停,想了又想,話到嘴邊成了含住舍不得吐的糖,是一口含在嘴裡入肺的煙,他想問她,要不要跟我回北京?

最終落款一句:“對不起,我知道你傷心,我沒本事,隻能做到不讓人來找你。”

怪她過分美麗,害他六神無主。他被她彈奏的樂曲絆倒在多年前的恭州,樹在泥地裡生根發芽一發不可收拾。到底誰先開始渴望吻,誰先開始肖想情,點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