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 1)

當年夜生活還沒如此繁華,嘉陵江的夜靜謐,秋風涼,江水滔滔,橋頭啟動的小汽車尾氣熏人。

李仕看著坐在摩托車前座的尹春華,問。

“你要載我?”

“不然呢,你曉得走邁?”

要被一個小自己許多的姑娘載,還是出生至今頭一回。李仕的大男子主義有點彆扭,不過要是執意不讓春華載,那才叫真的沒麵子,小肚雞腸矯情鬼。

九十來斤的春華載著一個比自己高許多的李二少爺上街,臨江夜話如帶鴨去酒場應酬,李仕覺得自己給她不少麵子。

春華與秋蓉不同,不同。

他看後視鏡裡尹春華的肩頭,圓,風把衣服吹鼓時偶爾能見些白嫩,她的白不顯得特意,肌膚讓光照曬得健康。他隻需要將放在衣兜裡的手伸出來,便能將春華徹徹底底困在懷中,去握她青紫血管的手腕,撩開她隨手紮的丸子頭,看她的頸與耳,低下頭便能聞到她洗發水的花香。

李仕遐想裡抽空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軍隊裡憋久了沒見過女人嗎,等到將家族的權力收入囊中時,不還是要什麼有什麼,尹春華個丫頭有什麼好玩的?

摩托車停在江邊石子灘,尹春華領他去買瓶汽水後一同坐在車上話閒,仍然是一位前一位後。尹春華洗過澡才出來,坐到地上的話新換的衣服要臟,更彆說李仕一個潔癖了,何況他一個男人怎麼會介意這接觸?

“你一個人在恭州呆了一年多?”

“嗯。”

“一個姑娘到處走,你得吃了不少苦。”

尹春華抬頭看他,她總笑嘻嘻說話,眼睛眯起來就像打哈欠的貓:“你可憐我?”

“嗯。”

“那你要包我嗎?”

“我哥之前花多少錢,我加價。”

“等你有李耀的本事再來吧,乖仔。”

都是玩笑話,輕佻風流不入耳,風一吹就是往事,真不知道這兩個一地雞毛待收拾的人哪來的興致在這調情,好不正經。

“李耀去年中秋原要娶陳嘉怡,不過陳家忽然倒台,就沒著落,”尹春華一點點向後靠,把李仕當靠背:“因為陳家在紅港的賭場讓端了。李耀從那會買不到多少葉子,他癮大,年底就開始發癲,帶一群人同秋蓉瞎玩,之後靠打濫仗的副業賺不少。”

白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李仕伸手,肩膀內扣,讓尹春華像癱沙發那樣窩到他懷裡,尹春華卻笑起來,向前躲,咯咯笑著說:“所以你要去查陳嘉怡和李耀三四朋友,哈很癢,你不要挨到我。”

“嗯,知道了,”李仕說話的組織方式好新奇,還好尹春華更新奇,聽得懂:“為什麼?”

“癢啊。”

“怎麼癢?”

尹春華點一支煙,銜在嘴裡吸一口,而後食指中指夾走,抬頭看李仕:“你莫管,反正隻許我挨你。”

李仕很想問問她,你從小就這麼勁嗎?抽煙時說話帶勁,臉長得更靚。

他從春華手中拿來她抽了一半的煙盒,放在掌心看,大拇指按開蓋子也抽一支出來,叼在嘴裡,低頭靠近尹春華,不語。

想吻一個人出自一次衝動,那衝動是牙的蛀蟲,酥酥麻麻咬在心間,讓你時時刻刻記得那種掛念,那縈繞在心頭的滋味。

尹春華的煙在口中,她眯起眼將煙與煙對準,似接吻前的注視,直直看李仕的長睫。他那睫毛長得可憐,少女們看一眼之後恐怕都要篤定他是深情專一的,而後又好奇他是否看誰都如此,好怕一時看走眼。畢竟TVB劇說喜歡上一個濫情的男人如同患一場病,要麼痊愈後脫胎換骨,要麼不可自拔被耍得體無完膚。

灰藍的氣在夜裡隻看得見白,李仕隻看她的唇,比吻在心頭還癢。

“李仕,你想睡我?”

尹春華原來不是時時刻刻都說□□的呀,李仕覺得新奇。

“對。”

“那你就等著我被你糟踐之後含冤自殺,你去我的骨灰裡找你要的事實吧。”

尹春華說話狠,但麵上笑嘻嘻似開玩笑。李仕半信半疑,抖抖煙灰,想了想直接把煙扔到地上,把掌心伸進尹春華秋衣薄外套的大口袋裡,似將魚捕進漁網,他終在煙草裡聞到幽蘭洗發水的氣味。春華渾身癢癢肉,被他這麼一抱便僵住,而後忍不住一聲聲笑出來:“鬆手呀。”

李仕在秋日得花季,在壓力與焦慮裡吸一支煙,在尹春華這陌生的人裡尋見歡顏,怎麼肯在過癮前輕易對懷裡溫香軟玉say goodbye?

“不鬆,你跳江吧。”

“我現在就踩油門載你去撞青城山。”

“好啊,那你可得跟我死一起,你要是活下來了早晚也要被我爸媽弄死,”李仕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語氣似大家長訓家中夜夜同人鬼混的小太妹:“除了我沒人保護你,怎麼辦,你還要帶我撞青城山嗎?”

尹春華忽然低落,似餓貓兒垂頭喪氣,把自己的煙扔到地上同李仕的煙殉情,把李仕當青城山靠著,問他:“我爸媽是讓你家弄死的?”

“是,車禍。”

魔窟啊,真是魔窟,那北京城。

而十七歲的少女,你還要同這位帥氣健美的先生交集嗎?他是你的仇人,他的血親殺你父母與姐姐,你還要在他懷中嗎?你難道要如命定的曆史一般做他的寵兒,做窗簾裡的鳥兒嗎?

要萬般小心。

還好她隻學電視裡Bking橋段,從不深陷愛情劇。

“你在李家不好過吧?”

“不好,”李仕頓了頓:“很不好。”

“你也夠可憐,去軍隊裡拚死拚活這麼多年,李耀死之後才發現自己多餘,”尹春華將手放進衣兜,讓李仕做她暖手的熱水袋:“肯定花好多錢給李耀擦屁股吧?”

“沒,我舍不得。”

“你爸媽不氣?”

“氣,管他們呢,這幾天忙著動關係差事情,沒回家。”

“慘兮兮的。”

“春華,你可憐我?”

“對。”

兩個人看對方都可憐,你很難懂,但終究憐著憐著都要變成愛和□□,男女之間不就這。

那渴望幾乎在一瞬之間就要從唇的張合裡飛出,就像冬日一夜之間變得厚重的雪層,捧一把在手心不覺得重,但若在哪片山頭越來越多,越來越後,日久天長便要擔心地動山搖時雪崩。

他想讓尹春華親一親他。

終究,他按下那一時衝動,隻輕輕歎一口氣,後更安靜地吸氣,嗅尹春華身上的花香。

尹春華載李仕回爛尾樓,今夜李仕沒假寐。他側躺在床墊上,寂靜的夜爬上每一戶的窗台,收音機恰好播到羅大佑一曲《戀曲1990》,睜開眼看貼著另一麵牆的尹春華,她比夜安靜,比紅躁動,比黑神秘,又比醫院的藍白色叫他安寧。

“李仕。”

“嗯?”

“我猜你在看我。”

尹春華分明背對他,卻能把他猜的清楚,

踟躕一會,李仕問:“這裡平時有多少人。”

“不多,”尹春華的話音上揚,特意逗他:“也就那麼——一二三四個啦。”

她特地把話說的不清不楚,延長地報著數,黏糊糊。李仕隻覺渾身都似被仙人掌滾了一回,有的地方疼,有的地方癢,那細微的感覺比刀槍傷口要磨人,若塗藥膏,那渾身都會變成草藥味,他隻好再放任一回。

他近來的生活太飽和,細細密密壓得慌,尹春華這裡算是他的世外桃源,他越是愛這的靜,就越要鞭撻自己去麵對北京。

“你在京郊住過多久?”

“前年暑假住兩個月。”

“你——”

尹春華打斷他:“你彆問我有沒有跟過你哥,李耀做過什麼你也大概清楚,我等你之後來跟我說你家的落魄。”

“你爸媽的後事我辦了。”

尹春華頭一回猜錯他的想法,她轉身,和李耀間隔著地麵幾米,若不算床墊,他們現在能不能說是一種同床而臥?

“李仕,你怎麼看我?”

丫頭片子,一肚子秘密不告訴我,李仕腹誹。

李仕道:“你不用知道,這陣子過後我給你找學校讀,你要讀北京還是恭州?”

尹春華年紀雖小,對自己的規劃卻格外清晰:“北京找個私校念,我要考戲劇,去國外。”

“你口氣還不小。”

“你活該欠我的。”

尹春華入睡,李仕獨自起來去窗台外點一支煙。

尹秋蓉是李耀的情人,李耀的死算情殺還是謀殺,或是他咎由自取?

李仕很想算個清楚,但李家兩位父母不在乎。他們隻在乎李耀留下的醜聞與肮臟,才急急將李仕從軍隊叫回來,逼他這個小兒子替大哥擦屁股,而讓淤泥變乾淨的代價早已被二老寫在白紙黑字上,便是讓李仕被降職,順便再悄無聲息殺了尹春華這個尹家遺孤。

如此塵埃便化作香灰,永永遠遠埋在沒人用的香爐裡,沒人記得亦無人清掃。

煙與思緒一同過半,對,李仕,李仕他不肯。

就像尹春華無需知道李仕如何看她,他亦不會說自己在生長的北京四麵楚歌。艱難地同各家勢力作對,好不讓自己一槍一刀挨下來的前程毀於一旦,李仕飄搖至恭州,落在尹春華這朵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