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問(1 / 1)

如莫琳所料的那樣,將自己認作歌劇院“主人”的幽靈先生是不會放任她毀掉自己的財產的。

“我是讓你去做事,不是讓你將我的歌劇院弄的一塌糊塗的”,埃裡克坐在莫琳專屬的經理位置上。他看起來風塵仆仆的,剛剛才從遠方趕回來的樣子。

在經曆過幾次不那麼愉快的“洽談”後,埃裡克似乎已經放棄了寄送信件這樣效率低下的溝通方式,尤其是現在,連自己唯一的送信人都被莫琳辭退了以後。

“哦,我知道,將那幾個盯著克莉絲汀的討厭鬼弄走不是嗎?”莫琳心不在焉地回答。

事實上她很清楚他在說的是什麼,但依舊打算先將話題糊弄過去,以猜測他究竟是否那樣手眼通天。

“我並不認為歌劇院需要一場這麼激進的改革,起碼在首演之前不需要。”

與她相反,埃裡克的神色看上去卻是難得的嚴肅。

她猜想他早已經看破她的偽裝了,隻不過他的確將歌劇院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這才願意放過這些細枝末節。

“可人都已經辭退了,你不覺得說這話有些晚嗎?”莫琳看著他的眼睛:“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讓吉裡太太繼續待在這地方,我不是那樣甘願在自己身邊埋藏臥底也不吭聲的人。”

“我很意外你會覺得吉裡是我的臥底”,埃裡克挑了挑眉,指出她幼稚的錯誤,“將她安排在你身邊完全是多此一舉。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還沒能獲得完全的生命保障。”

聽對方將威脅掛在了嘴邊,莫琳的回答開使變得咬牙切齒起來:

“好吧,即使我承認這次是我的失誤,我不該低估吉裡在歌劇院的影響力。可芭蕾舞團得解散,這是遲早的事,你看過賬簿,我們支撐不起多久了。”

“如果他們不走人,我想不到要從哪裡節約下兩萬裡弗爾作您的工資。”莫琳說。

她不相信這個看上去無所不能的男人會擁有如此遲鈍的反應力,連她都察覺到了劇院嚴峻的財務危機,他不可能對此毫不知情。

埃裡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終於問出來了,他想。這個狡黠得如同狐狸一樣的女人早就將事情看透了,她不過是想把我懷裡準備好的答案釣出來而已。

他們兩個是在賭,賭誰更在乎這個歌劇院一些。

“將女孩們召集回來吧,這筆錢會有人填上的。至於吉裡太太,我認為她早就該休息了。”

“萊斯曼小姐,你需要記住,一個正經的歌劇院需要芭蕾舞團,即使她們演出得再糟糕”,埃裡克說:“即使你想讓莫紮特的聲音更響,也不該用‘太陽王’[ 《太陽王芭蕾》由法國國王路易十四親自參演]的黯淡作為代價,沒有人會買賬的。”

“我不介意給予仆從幾次教導,但太多了的話,我會沒有耐心。”

“他又在貶低我!”莫琳壓著火想,她幾乎要忍不住朝他那張堅硬的麵具上來上一拳。

她絞儘腦汁地替埃裡克尋找避免當下就挨揍的理由,最終敗在那句“有人會填上這筆錢”上麵。誰能和財主過不去呢?即使是莫琳,她也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那就這樣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莫琳將最後那幾個字特意壓著重音說道。

如果不能將錢帶回來,她就算是同歸於儘也不會放過他。

將舞女們召集回來不是什麼太過困難的事情,經過莫琳那番敲打後,恐怕將她們的薪水削掉大半她們也都是願意回來的。隻不過是莫琳自己丟掉些麵子而已。

當然,她作為經理,不可能在乎這些小事,隻要能讓劇院重新恢複正常的日子就行。

小舞女們愁眉苦臉地離開,又嘰嘰喳喳地回來填滿了劇院的每寸空隙。

隻有梅格,她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的母親,直到莫琳向她許諾了新的位置。

——她讓梅格代替吉裡太太原來的職責,並且兼並作為巴黎舞團的領舞來管理所有的女孩們。

這樣的豐厚條件實在很難讓人拒絕。莫琳抓準了她的心思,拋出了不可拒絕的魚餌。

“你難道想永遠作為彆的女孩的陪襯嗎?克莉絲汀成了女高音,而你依舊一事無成?”

“可我不可能既承擔母親的職責,又作為領舞,雖然我十分樂意,但我不能把自己掰成兩個人用”,梅格不解地問。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莫琳回答:“究竟什麼才是你所希望的,好處不可能全落在同一個人的身上”。

她其實並不覺得梅格有多麼熱愛芭蕾舞,也許的確比克莉絲汀來得多,但卻又沒有那麼多,多到足夠讓她放棄吉裡太太的位置。

梅格之所以會選擇待在舞團裡,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的母親。一個小芭蕾舞女,一個劇院的總管事,多麼和諧的母女地位關係。而現在吉裡太太的職位空缺,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彆人將母親取而代之。那還遠不如她自己擔下更容易令人接受。

這句話正踩在她心上,梅格沒猶豫多久就點了頭。

不過很快莫琳又遇到了新的難題。

這筆用來解決他們燃眉之急的錢的確打到了劇院的賬戶上,由於數額不少,銀行經理還特意帶著賬簿來了一趟她的辦公室。

“萊斯曼小姐,如果您願意將這筆存款長期地存放在我們這裡,一定會得到十分不錯的收益”,銀行經理帶來了筆和數據表,在上麵煞有介事地塗畫了一番,最終和莫琳下了定論。

可遺憾的是,莫琳卻沒能被他輕易地蒙騙過去。

她雖然對於數學不精通,但卻擁有天生的商人頭腦。沒人會輕易地讓利給素不相識的人,除非這其中他自己能得到十分可觀的利潤。

“我當然非常樂意”,莫琳朝他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打探道:“就是不知道您為什麼這樣做?”

“據我所知,這樣的利率已經遠遠超過目前的市場均價了,我得知道我的財產是否會產生風險。您就是做這一行的,應該很能夠理解我才對。”

“當然是對您有益處的事!”,經理沒想到莫琳竟然還會對這樣的好事有所遲疑,著急地催促:“我從沒見過有人會看著便宜不撿的!”

莫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依舊沒有被解決。

“不如我和您挑明了說吧!”,話到此處,經理已經徹底失去了初來時的耐心,向莫琳攤出了底牌:“這筆錢是從羅塞爾家的家族賬目上彙出的,經手交易的則是他們家的首席秘書,現在您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嗎?”

聽到這個名字,莫琳開始有了些頭緒。

她作為一個英國人,尚且都對羅塞爾有幾分熟悉,那麼就更彆提這個名字在法國的影響力了。

羅塞爾這個名字在巴黎意味著什麼呢?

如果說萊斯曼家族占據了巴黎百分之二十的財富,那麼羅塞爾家就籠絡了百分之三十的權力。

沒有任何生意能夠脫離權力存在,無論當下的何人掌權,國王是否仁慈,民眾又身處在哪個帝國,這條恒律都不曾更改過。

“你們想搭上羅塞爾這條線?”莫琳不確定地問。

“這是共贏,萊斯曼小姐”,對方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她。

莫琳拿過他帶來的那本賬簿翻了翻。對方的款項是從裡昂的某個私人賬戶彙出的,現在鮮少會有人選擇將財產保存在那裡了。

“恐怕我幫不上忙“,莫琳遺憾地將賬簿還給了他,說:“我私人和羅塞爾家並沒有交情,大概很難替你辦事。”

雖然買賣不成,但經理的話卻提醒了她一點——那個幽靈和羅塞爾的關係匪淺。

她愈來愈覺得自己看不懂他了。

這個幽靈的暗線與爪牙似乎籠蓋了整個巴黎,小到歌劇院的吉裡太太,大到巴黎的羅塞爾家族,這些人究竟是如何和他搭上線,又為什麼心甘情願地替他辦事呢?

那個銀行經理攥著賬簿咬牙切齒地走了,臉色很不好看,以至於梅格以為她說了什麼冒犯人的話才將他氣走。

自從當上管事以後,即使她心底很不樂意,但仍然控製不住地開始為劇院的大小事宜操心。

“經理,您應該對那位先生態度好些,”她勸莫琳。“我們少不了要和他們的人打交道。”

“你以為態度就能改變結果嗎?”莫琳慢悠悠地舉起茶杯。她挺喜歡這個新上任的小管事,不介意在空閒之餘給她一點指導:

“他之所以氣衝衝地走了,那是因為我沒有如他的意。可你知道我如果順從了他的意願會得到什麼後果嗎?那會讓劇院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承擔上一筆債務,還有可能是最難還的人情債。”

“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免費的。”

梅格聽不太明白她的話,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轉告給莫琳。是關於幽靈信上的內容。

克莉絲汀身邊的那幾個人已經走了。

莫琳原先以為這件事是處事周到的奧斯頓替她辦的,卻不料對方壓根就沒有在劇院裡麵待著。

據老諾特說,他最近家裡突發急事,請假了幾天。然而奇怪的是,在提到克莉絲汀的時候,他的臉色卻變得有些古怪。他說:“那女孩是自己將人遣退的”。

這聽上去毫無道理。

在莫琳的認識裡,子爵為克莉絲汀遣派的人手目的不在監視,而是保護。克莉絲汀毫無理由要將這層自我保護的屏障主動撤走,除非她是自願的,她想主動暴露在“危險”麵前。如果是這樣,那麼子爵眼中的“危險”很有可能並不是“危險”,她想見那個幽靈。

此時不知道為什麼,達茜和自己說過的話又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了她的腦海裡——

“那個勞爾,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將克莉絲汀當作自己的物品看待”。

這個三角式的情感關係在莫琳眼中一下變得有趣了起來。

先是埃裡克以要讓克莉絲汀全意準備演出為名義,要求莫琳撤走勞爾分派在她身邊的人手,然後是女主角主動地達成了這一目標,導致莫琳一下沒了用武之地。她不確定那個幽靈要求撤走人手的真實目的,他知道克莉絲汀的意願嗎?她也不確定。唯一清晰的是,如果幽靈的確想乘此機會與克莉絲汀見麵,那麼克莉絲汀想見他的傾向似乎更大。

她忽然想將這個事實掩蓋起來。

如果讓埃裡克發現任何他們倆之間互相邁出的步子是朝著同一個方向,哪怕隻是可能性,那也有可能讓他看見更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