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已經過去了四年,但霍格沃茨的學生們依然熱衷於一遍遍講述那些往事,以及往事背後真真假假的傳說。比如,黑魔法防禦術這門課確實被伏地魔——這個名字終於不再是禁忌——下了惡咒,證據就是,在他像個凡人般死去並腐爛後,黑魔法防禦術教授終於不再是霍格沃茨的第一高危職業,並且似乎找到了真正熱愛它的人。
西弗勒斯·斯內普的辦公室從地下搬到了城堡第三層。沉重的木門緊掩,隻留出一小扇柵窗,並用黃銅板刻上了他的名字。那些通向天花板的架子上,如今擺滿了稀奇古怪的東西:一顆在玻璃瓶裡緩緩旋轉的大腦,一枚發出寒光的窺鏡,一根尖利的,末端發黑的蛇牙,還有大大小小的盒子,盒子上捆滿了鎖鏈。
西莉亞穿著嶄新的深灰色長袍第一次認真打量這間屋子。這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一個讓人愉悅的工作環境,但此刻,誰也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得到霍格沃茨的工作無疑是巨大的驚喜和榮耀,雖然在這驚喜背後,西莉亞多少會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斯內普教授,會需要彆人來做他的助手?
事實證明,雖然在黑魔法防禦方麵並不出眾,她的工作依然不可或缺——學生們一次次被斯內普教授不留情麵地批評(這個詞還是太委婉了)之後,她總是留下來細聲安慰那些抖成篩子的年輕人,並且一再告訴他們,這是一門必修課,你的出路隻有堅持,堅持,還是堅持。
從師生變為同事,西莉亞經常需要提醒自己,才能在某些時候不再作出一些令人尷尬的行為。比如,這已經是本月的第三次,西莉亞把一份南瓜派和蛋酒端到教師休息室的長桌上放好之後,轉頭就向學生餐廳走去,迎麵撞上了斯內普迷惑又不耐煩的目光。
“西莉亞,這是你的位置。”斯內普站在長桌前,拉開一把椅子:“我還要提醒你多少次,還是說,你很享受上司為你提供入座服務的感覺。”
她隨手抓過一個奶油餡餅,哧溜一聲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咬著,抬起頭對斯內普露出了一個誇張的笑。斯內普皺著眉頭,把一杯檸檬汁和一張餐巾推到她麵前。
“下午兩點,三年級。把博格特弄到教室來。”斯內普用力擦了擦濺到袍子上的蛋酒。
必須承認,對付博格特是這門課裡為數不多的,能讓教室裡充滿歡笑的內容。學生們排成長隊,緊張又期待地盯著那個破舊的櫥櫃。
格蘭芬多的埃利安娜把一隻火龍變成了橡皮糖,斯萊特林的小夥子迪恩看到自己的媽媽眉頭緊鎖地向自己大步走來嚇得連連抽泣,終於在最後一秒讓媽媽戴上了會發光的小醜麵具,赫奇帕奇的短頭發姑娘艾達則不得不當著全體同學,教授和西莉亞的麵,冷汗涔涔地承認斯內普教授就是她在這個學校裡最大的噩夢,並如願被扣了十分。
“下一個,上前來!”西莉亞喊著,用眼神鼓勵著麵前這個高高瘦瘦的男生:“來吧邁爾斯,準備好了嗎?”男生有些局促地搓搓手,舉起魔杖,輕輕點了點頭。
櫃門打開了。
麵前是一張長桌,灰黑色的桌上布滿斑駁的印痕。長桌兩旁坐著憧憧人影,麵目不清,好像一群幽靈。
長桌中間躺著一個人,一個女人。她穿著麻瓜的衣服,手腳上捆著繩索,繩索上血跡斑斑。女人的眼緊閉著,氣息微弱,口中念念有詞:“救我……求你……”
嘻嘻哈哈的教室一瞬間安靜下來,靜得像被施了無聲咒。邁爾斯哆哆嗦嗦地舉起魔杖對著那女人:“滑……滑稽……”
他的嘗試被打斷了,女人突然睜開眼,傷痕累累的臉上滿是恐懼。她仿佛在用全身的力量尖叫:“你不能這樣對我!”
學生們發出同樣的尖叫——邁爾斯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斯內普一個箭步上前把長桌和女人推向櫥櫃鎖了起來。“讓一讓!讓開!”學生們驚恐地給他和邁爾斯讓出一塊空地。他舉起魔杖對著邁爾斯,口中念念有詞。邁爾斯輕微地哆嗦了一下。
斯內普把腦袋猛地轉向西莉亞:“西莉亞,我的辦公室,靠近窗戶的櫃子,最下麵一層,龍血。快。”
西莉亞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腿已經帶著她用飛一樣的速度衝出了教室向三樓跑去。最後的印象,是斯內普教授那突然白得像紙一樣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哀傷與恐懼。
“窗戶……窗戶……櫃子……”西莉亞在辦公室裡反複念叨著,找到了那層櫃子。與上麵幾層櫃門不同,最下麵一層的櫃子是黑色的,三個抽屜並列在那裡。
她急急忙忙地拉開第一個抽屜,裡麵是一堆鑰匙,有的很新,有的已經生了鏽,有的長著尖利的牙齒。“不,不對……”啪的一聲,她又打開了中間那個。隨著用力,許多照片散落出來,照片上的人紛紛表示著不滿,怪西莉亞打擾了他們的午休時光
“對不起,對不起……”西莉亞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第三個抽屜也被粗暴地打開,西莉亞把兩隻手都伸進去,拚命地翻找。
“是了,在這兒!”綠瑩瑩的龍血,被盛在一個手心大小的玻璃罐裡。她一把掏出罐子轉身要走,卻順手揪出了彆的什麼東西。她騰出另一隻手,打算把那東西塞回去。但她愣住了。
那是一團布,墨綠色的,看起來非常破舊,卻被人整整齊齊地疊了起來。綠色的布麵上是斑斑點點的暗紅色,一塊一塊的,被紅色浸透的地方有些發硬。
那是血。
西莉亞站在原地,一瞬間忘記了自己是來乾什麼的。她的上司,她曾經的學校裡最有威望的人之一,她又敬愛又畏懼的教授,她試圖去了解和關心的同事與朋友,中午還與她一起吃午餐的斯內普教授。
在辦公室隱秘的角落裡,藏著一塊沾滿鮮血的布。
她突然想起了麗塔的那篇文章。
“斯內普教授在霍格沃茨之戰中立下汗馬功勞,但對他真實立場的猜測從未平息。關於船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名現在阿茲卡班服刑的食死徒在受審中表示……”
不。太荒謬了。
她逼著自己做了兩個深呼吸,雙手顫抖著將那塊布疊好,準備放回原處。
“西莉亞。”
她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跳起轉身,布掉在了地上。
斯內普站在門外,長袍和鬥篷罩住全身,像一尊破舊冷峻的雕塑。他走進來,每一步都像踏在沼澤裡一樣沉重,眼睛死死地盯著西莉亞的臉。
“教授,龍……龍血我找到了,我……”西莉亞慌忙舉起瓶子。
“不必了。”斯內普冷冷地回答,“邁爾斯已經交給龐弗雷夫人。”
西莉亞微微點了點頭,不知道應該主動說點什麼,還是等著斯內普詰問自己,還是祈禱斯內普給自己來個遺忘咒,把這段可怕又困惑的記憶徹底粉碎。
“你看到了。”斯內普站到辦公桌前,手掌撐在桌上,低著頭,毫無感情地說道。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是不小心的……”
“不小心的。”斯內普機械地重複。“你怎麼敢對我說謊,西莉亞。還是如此拙劣的謊言。”
西莉亞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
“摘下你粗糙的麵具。”斯內普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也知道你在猜測什麼。是啊,傳說與謠言,榮耀與陰謀,勇氣與野心。在許多人眼裡,它們不過是硬幣的兩麵。當眾人把你送上山巔,你也就失去了自己真實的麵目。”他停頓了一下,遺憾地說:“隻是我曾經以為,你與他們不同,會是一個真誠的,坦白的人。”
西莉亞彎下腰撿起那塊布,猶豫地向前挪去,試圖把它放在斯內普的辦公桌上。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開始痛恨這份曾經鼓舞到自己的工作。
斯內普的指節蒼白,兩手握拳,把桌麵按得吱嘎作響。“西莉亞,今天課堂的內容是什麼。”
“博格特,教授。”西莉亞回答。
“我應當不需要再對你介紹博格特了,那麼。”話說到一半,斯內普陷入了痛苦的沉默。過了十幾秒,他又發出艱澀的聲音:“你知道,當我獨自麵對打開的櫃門時,出現的是什麼嗎?”
四周都安靜下來,空氣中好像凝出了霜。
“是鏡子,西莉亞。是一麵鏡子。”
斯內普抬起頭望著西莉亞。眼中竟滿是淚水。
西莉亞從未想過向來驕傲自負的斯內普教授會向她展露這樣的一麵。他的眼中含著淚,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側臉幾條紋路更加險峻尖利,像用刀子刻上去一樣。他整個人在微弱地晃動。
斯內普抬起左臂,向西莉亞亮出手心。西莉亞把那塊布輕輕放到斯內普手中。
斯內普把手舉到胸前,低頭用目光一遍遍地撫摸著,仿佛那是一件珍寶。
“這是一件衣服的一部分。它屬於凱瑞迪·布巴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