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Ts考試的前一天中午，西莉亞收到了一封來自霍格沃茨校董會的信。雖然沒什麼證據，但她隱約覺得這事兒算不上什麼好兆頭。

“致力於向年輕巫師提供更有建設性的就業指導和發展建議，根據魔法教育司第73號教育令，本學年N.E.W.T”考試將采用現場展示形式進行，由巫師抽取題目後作答，評審委員會進行現場打分，請您攜帶魔杖準時參加考試。”

她覺得剛吃下去的三明治變成了一塊黑湖池底的石頭，正在把胃下墜著拉進自己的腸子。

天知道她到底熬了多少個通宵，才在最後一刻勉勉強強交上了自己的論文，那隻等著收件的貓頭鷹快要把她的羽毛筆啄禿了。饒是如此，這篇縫縫補補的破爛也已經是斯內普教授皺著眉“指導”一個多月才換來的成果。一想到如果明天在委員會現場暴露了真實水平——考試不出意外地全是意外——自己拿著慘不忍睹的分數離場——喜獲留級徽章一枚——再拿著徽章去向斯內普教授彙報——

她忽然盼望腦袋頂上的吊燈毫無理由地掉下來。

禮堂門外站滿了擠擠挨挨的腦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焦慮，還有許多人悄悄揮著魔杖，小聲嘟囔著什麼。（“跨物種變形首先要根據魔杖屬性選擇……”“喂！長長眼，我的袍子著火了！”）費爾奇時不時打開大門，用嘶啞的聲音喊出考生的名字。

“西莉亞·杜蘭。”

西莉亞捏著魔杖走進禮堂。曾經變出美味佳肴的長桌們被無趣地收在牆角，鄧布利多的演講台挪到了正中，對著一排長椅，椅子上坐著四個麵無表情的教授：麥格，隆巴頓，賓斯和斯內普。

費爾奇拿來一個盒子，示意西莉亞按下盒子上的按鈕。她輕輕點了一下，盒子打開了，裡麵是密密麻麻的石頭，昆蟲標本，草藥，滴管量杯坩堝，還有一張紙條。

“請從現場提供的材料中找到正確的原料，配置一份提神劑，並對步驟進行解說。”

麥格鼓勵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可以開始了。”西莉亞哆哆嗦嗦地拿起魔杖對著自己：“聲……聲音洪亮。”說完，她抬起頭傻站著，正好對上了斯內普那擰成一股麻花的眉毛。

在最嚴厲的老師麵前抽到了最不拿手的科目還要被現場打分。她覺得，剛才那句應該是一整天裡自己能記清的唯一一條咒語。而麵前的考題最好換成活地獄湯劑，她說不定還能因為實在不想這樣痛苦地活著，而突發奇想在毒死自己的過程中僥幸拿到一些分數。

“首……首先，要把獨活草研磨成粉……”她捏出一根蔫頭耷腦的獨活草，青色的葉子卻在碰到她手指的那個瞬間變得枯黃，掉在桌麵上，碎了。

“我……我……”西莉亞懵了，拚命從已經變成碎片的大腦裡搜尋記憶，搞不清是哪裡出了問題。

“獨活草在室溫下接觸到人的皮膚，會迅速變質並失去效果。梅林啊，那是你的魔杖，不是你拿來捅婁子的道具。”

一個熟悉又冷漠的聲音突然響起，西莉亞嚇得全身一哆嗦，仿佛回到了一個月前沒日沒夜在那處起居室裡挨花樣百出的罵的日子。

她看向台下，斯內普教授仍然保持著那個端坐的姿勢，嘴巴閉得更緊了，眼裡像要冒出火來，當場烤了她和她的倒黴試題。

“你在發什麼呆！舉起你的魔杖！”

西莉亞揮動魔杖，終於把盒子裡的最後一根獨活草撲撲楞楞地扔進了研磨杯。

人在過於緊張的時候，腦子反而會進入神遊狀態。西莉亞一邊搓著那根草，一邊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斯內普教授，他在攝神取念……幫我作弊？”

細長的護樹羅鍋每隔十分鐘就舉起提示板，提醒學生們剩餘的考試時間。明明隻過去了二十幾分鐘，西莉亞卻感覺自己已經把家譜刻在了坩堝上。在斯內普的鼓勵（？）下，雖然她記錯了獨角獸角粉末的單位，又把本該切成方塊的生薑根切成了扁扁的橢圓形，但是隨便吧，西莉亞想著，頭暈腦脹地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倒進冒著熱氣的坩堝裡。讓我們結束——結束考試，或者結束她自己。她已經快喘不過氣了。

坩堝裡的液體咕嘟著，變成一種鴿子羽毛般的銀灰色，發出一陣陣薄荷汽水的味道。她用滴管盛出一小瓶，走下去交給隆巴頓，在一旁忐忑地站好。

四位教授們傳遞著她的提神劑。麥格教授湊近聞一下，說：“完美的提神劑應當呈現清澈透明的狀態，杜蘭小姐雖然沒有實現最佳效果，但也初步掌握了調製中階魔藥的基本要領，那麼，”麥格舉起魔杖，“我給出一個E。”她的魔杖尖閃爍著，噴出一股蒸汽，寫出一個黑色的字母E。

開局不錯，西莉亞想著，稍微安心了些。隆巴頓教授向來對學生們寬宏大量，也笑嘻嘻地打了E，並對她做了一個口型：“很棒！”賓斯教授從頭到尾一直在搖頭，畢竟作為一個幽靈，他既無法聞到氣味，也無法測試這瓶東西能否真的提神。他給出的分數是一個A，西莉亞猜想，大概是自己的慌亂表現，給賓斯留下了一些難堪的印象。

西弗勒斯·斯內普充滿懷疑地摩挲著手裡的瓶子。西莉亞覺得，有那麼一個瞬間，斯內普應該很想把自己的腦袋按到瓶口，質問自己是如何在他的全程監視下辛辛苦苦做出這麼一瓶敷衍了事的東西。時針好像被黏黏糊糊的藥水給粘住了。

“西莉亞·杜蘭小姐，”斯內普用直尺般平靜的氣聲開口：“你對自己未來的職業，有什麼初步的計劃麼？”

“教授，我還沒有想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繼續留在霍格沃茨，做點力所能及的……什麼事。”西莉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為什麼要問這個？難道他要給自己未來的老板寫封信，建議對方把鮮紅的P訂在西莉亞的辦公桌上。

斯內普的眼睛垂下來，抬手打出了一個A。“這個選擇是明智的，在霍格沃茨，龐弗雷夫人起碼能保證，你在工作的時候不會讓自己斷了氣兒。”

通過了，及格了，結束了，勝利了……麥格教授笑著衝向她，嘴唇一張一合（你的成績單和畢業證書將會在下周送達）但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保持著僵硬的笑容，挨個向教授們鞠躬示意（眼鏡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隨後用一種夢遊般的步伐，輕快地走向禮堂大門，心裡盤算著是不是該去趟韋斯萊把戲商店，買下那隻會吹口哨的巧克力蛙。當然，這也不是什麼特彆要緊的事，眼下她有整整一周的時間來體會這份毫無雜質的愉快和輕鬆，來重新用一種沒什麼負擔的視角打量這所學校。她溜達在連廊上，不自覺地唱起了歌。

“霍格沃茨，霍格沃茨，請教給我們知識……因為現在我們大腦空空，充滿空氣，死蒼蠅和雞毛蒜皮……”

“西莉亞，看來你對自己的定位，還是比你的考試成績要準確不少。”那個雷達一樣的聲音又嗡嗡地擠進西莉亞的腦子，她的臉一瞬間變成了熱水壺。

“另外，下午到我的辦公室來。”

西莉亞心煩意亂地甩甩腦袋。教授對學生施咒，難道沒人管管嗎！她一時間不知道這話能說出來還是隻能想想，因為最近的經驗而言，這兩者的區彆越來越模糊了。

午後，斯內普坐在昏暗的辦公室裡，筆尖對著空白羊皮紙停頓了很久，直到一滴墨水落下洇開。門外的鎧甲來回扭動，發出惱人的咯咯聲。

這也太難了。哪怕把二十二歲第一次作為新教師，對著台下前兩年還在給自己布置作業的教授們試講時的場麵都算上，眼下也是少有的，讓他實在摸不著頭腦的時刻。

不如換一個題目——他從抽屜裡拿出那塊精雕細刻的蛋白石。經過這些天的養護，它顯得更細膩了，上麵的花瓣新鮮得像能擠出汁液來。唯一有點奇怪的是，這惹人愛的工藝品外麵，被胡亂地裹了一塊毛毛糙糙的黑色皮革。

斯內普還沒來得及找到第二個題目，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坐。”牆角的一把折疊椅飄過來打開自己，落在斯內普辦公桌對麵。西莉亞踮著腳，用自己的尾椎骨挨上椅子邊緣。

兩個人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同時開口。

“你知不知道……”

“教授，謝……”

“西莉亞，我想我們都清楚，你的畢業證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斯內普把碩大的鷹鉤鼻子湊到女孩眼前，低沉地說。“如果，有第二個人知道了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我發誓，明年的急救指南上將會有一章寫著你的名字。”

“不，不會的，他們不敢……不是，我是說，我不會告訴彆人……謝謝你，教授，我知道我……一直沒什麼……領悟力。”西莉亞像個惡作劇被發現的小孩兒，結結巴巴地說，手指絞在一起，看上去快哭了。

斯內普坐直身子：“如果真的意識到自己的平庸，就應該在遇到問題時，明智地尋求正確的協助。”他的神色透出一絲諷刺：“斯拉格霍恩教授顯然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布置他那華貴的派對現場和搜羅小報新聞上，對如何回答學生的正經問題一無所知。”他直視著西莉亞：“如果在學年剛開始，你就對我坦白你空空的大腦，那麼剛才，你起碼能得到一個更像樣的分數。”

“是的……不是……對不起……以後我會再努力一點……先生。”西莉亞聽出斯內普話語間的自負，在心裡暗暗想笑，又祈禱他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再闖進自己的大腦。

“那倒不用勞您大駕，畢竟你畢業之後，我就不需要再見到那些像用鼻涕蟲噴出來的論文了。”斯內普的左手食指彎成半圓，在桌子上咚咚地敲著。“不過你確定，能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還是說，你真的考慮留在霍格沃茨，一麵給入學信蓋戳，一麵年複一年地給新生們講你熱愛學習的故事？”

西莉亞原本打算拿到畢業證，回家度過最後一個開心的暑假，再去考慮這件讓人惱火的事，可他卻偏要在這個時候又提起來。“我……我還沒考慮好，我想，一會兒就去買份報紙，看看古靈閣或者……蜂蜜公爵什麼的，有沒有哪個地方缺人……”

“哈，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斯內普的聲音忽然上揚了，語速可疑地加快了一倍：“西莉亞小姐，蜂蜜公爵的金牌銷售員，還是糕點師？畢竟，你的可麗餅確實很美味。”

西莉亞疑惑地抬起了一直盯著自己手指甲的腦袋。

如果不是她的腦子已經在上午的考試中報廢了，那就是世界悄沒聲地出了什麼大亂子，因為斯內普居然顯得——有點緊張。

“咳。”斯內普使勁清了清嗓子，西莉亞趕緊又低下頭。“我隻想提醒你，同樣的錯誤不要再犯第二次，如果你放聰明一點，就該回去翻翻自己那些比新的差不了多少的課本，試著給自己弄出一份沒有拚寫錯誤的簡曆來。”他噌的一下使勁拉開抽屜：“好了，你可以走了。”

西莉亞像被癢癢粉蟄了一下，站起來就要往外逃去，又被一聲斷喝叫住了：“等等！拿上這個。”

斯內普左手遞給她一團皺巴巴的皮革，右手一抬，辦公室那扇沉重的門轟然打開。

西莉亞有點納悶地接過來，感覺裡麵是個圓形的硬塊。她站住腳，準備打開那層黑色外殼。

“好了！離開這兒，我要休息了。”斯內普有點氣急敗壞地結束了這場會麵。

女孩遲疑的腳步聲慢慢遠去，西弗勒斯·斯內普停止了踱步，重新坐回那張洇了墨點的羊皮紙前。他皺著眉頭，提筆寫了一行字。

“因教學任務繁重，特申請招聘助教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