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為麗塔·斯基特做事。”男人嘴裡冷漠地擠出幾個字眼，手中的?預言家日報?微微下放，露出銳利的目光。

沙發對麵的牆角，雜亂地堆放著坩堝，量杯，書頁泛黃的?魔藥概論?，和一些難以分辨字跡的手稿，牆麵有些泛黃，顯出一絲蕭索陳舊。

比這間起居室的陳設更蕭索的，是站在牆角那個緊張到顫抖的身影。

“斯內普教授，您聽我……”

“住口。給你五分鐘時間，收拾你的東西，從這裡離開。”話音剛落，報紙又擋住了斯內普的臉。

蜘蛛尾巷的居民眼裡，角落的那處房子與十年前一樣破敗，好像時間停止了流動。房子的主人離群索居，與外人少有往來，窗戶也總遮著厚厚的簾幕。

除了……最近這一兩個月，有位年輕的女士，經常背著沉重的雙肩包進進出出。這個不速之客倒也沒有激起什麼波瀾，畢竟，誰會關注一個孤僻，不起眼的老男人的日常生活呢。

除非。

除非，在麻瓜眼裡毫無記憶點的他，其實是巫師界人儘皆知的——魔藥大師，霍格沃茨最年輕的前任校長，在大決戰中立下汗馬功勞，九死一生，功勳卓著卻對往事緘口不言的神秘人物——西弗勒斯·斯內普。

此刻，斯內普整死死盯著眼前的報紙。麵前是一個身材粗短，妝容誇張的女人露出油膩的微笑，下方寫著標題：陰謀與軟弱——斯內普教授秘而不宣的往事。作者：麗塔·斯基特。

“作為斯萊特林最年輕的院長，霍格沃茨最年輕的校長，斯內普教授麵對巫師界如潮般湧來的感謝與崇敬，卻選擇了令人詫異的應對方式：像嗅嗅一樣，紮進自己年久失修的房子裡一言不發。據可靠消息稱，斯內普曾意圖謀求鄧布利多的校長職位，那是鄧布利多一係列悲劇的開始。而他與學生的相處方式也頗為特彆。據傳，斯內普教授與一名拉文克勞學院的女生過從甚密，那位特彆的小姐叫西莉亞，曾多次在蜘蛛尾巷留宿，斯內普教授塵封許久的心門終於找到了鑰匙。‘他笑起來，嘴角會露出特彆的弧線。’西莉亞小姐稱，她已經為斯內普教授準備好了下個月的生日禮物，不知會不會是一瓶愛情魔藥……”

斯內普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兩人間隻剩死一般的沉默。

西莉亞是一個多月前敲響房門的。當時這姑娘灰頭土臉地背著一大包書，膽怯又狼狽地請求博聞強識的斯內普教授對她慘不忍睹的魔藥學畢業論文進行一些指導，否則，她就要在大家都畢業的節骨眼上慘遭留級了。顯然，這個天賦平平的學生，入不了斯拉格霍恩的青眼。而且看起來，她也不太會說話……

“斯內普教授，您的桌子上次是什麼時候擦的？”

“斯內普教授，這個坩堝上為什麼長了蘑菇？”

“斯內普教授，這件袍子是……”

“杜蘭小姐，看來赫奇帕奇除了稀薄的知識之外，也沒能給你的腦子裡灌進一點基本的禮貌。”斯內普麵對牆角惡狠狠地說，臉黑的像那隻發酵了的坩堝。

半晌，對麵一句話都沒有回。斯內普詫異又惱怒地轉過身來，卻看見西莉亞舉著一塊抹布，努力地爬上那張斑駁的寫字台……

四十多年的記憶中，西弗勒斯從未有過類似的經驗。從潮濕的童年，到敏感的少年，再到那些忍辱負重，步步為營的戰鬥歲月，他學會了忍耐，學會了隱藏，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冷漠，卻沒有學會如何麵對一份送到眼前的，毫不掩飾，也不講道理的善意。

好在，西莉亞的心裡也沒有藏著這麼多彎彎繞。她的想法很簡單，大名鼎鼎的斯內普教授肯低頭去撈一個普通的學渣，自己總要做點兒什麼。

一份可麗餅早餐（沒有魔法，人工烹製），一杯熱茶，一束會隨著教授心情變色的百合花（每次斯內普看到西莉亞的論文時，它就會變成一言難儘的豬肝色），一個尋回器，隻要按一下，想找的東西就會從滿屋破爛裡發出尖叫：“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還有許多個午後，兩人並肩坐著，把窗戶微微打開一條縫，對著不算美麗的景色暢談過的那些回憶。

斯內普並不是容易輕信的人，但這麼久以來，西莉亞並沒有提出學業之外的任何要求。梅林作證，斯內普其實已經快被這個特彆的女孩打動了，就在這個霧氣彌漫的早上，斯內普費儘所剩無幾的浪漫細胞，給西莉亞準備了一枚蛋白石，精心打磨過，並配上妖精雕刻的珊瑚色花朵，作為送給她的畢業賀禮。他還沒想好應該怎樣拿出它，才顯得不會過於刻意。

而現在，至少這個煩惱可以省去了。真相從來蒼白無趣，但永遠不會缺席。西莉亞的目的昭然若揭：接近那個從不逢迎的人，獲取他的信任，打開他的心，然後——換取永不枯竭的獨家新聞。

西莉亞，西莉亞，這就是你想要的全部？

“教授，您真的……不願意相信我嗎……我從來沒有見過麗塔……”西莉亞栗色的眼睛裡盛滿欲言又止，嘴唇翕動著。

“是嗎，那你最好在我改變主意之前，給出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為什麼預言家日報的大記者，會知道下個月是我的生日。”

西莉亞驚惶地向前挪動兩步，但又像被無形的障壁死死擋住了。她張了張嘴：“教授，我……我不能說……”

眼睛裡的光芒慢慢熄滅，西莉亞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我不能說，斯內普教授。但是我真的，從來沒想過做任何傷害您的事。對不起，這麼久以來……打擾您了。”她的聲音逐漸低落下去，最後四個字已經輕不可聞。

轉身，背起背包，拿起魔杖，西莉亞緩緩地打開門走出去。

有一個瞬間，斯內普猜測自己大概是中了惡咒。他捏緊手指，心裡隱約盼望西莉亞可以衝進來告訴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麗塔的計謀，她隻是年少無知，錯誤地判斷了對方的立場，她還年輕，年輕人總是可以被原諒的，她已經無比懊悔，真誠地請求他的原諒……

西莉亞，你的驕傲，甚至讓你不願意為自己辯解一句麼。哪怕，是向我辯解？

咒語沒有生效。門哢噠一聲關上了，激起一層灰塵。

斯內普端坐在暗棕色的沙發上，眼神定定地望向虛空。

誤解，遺憾，欺騙……他在心裡輕笑：你們好啊，老朋友們，又見麵了。

生活麼，無非是在不同的幕布下，循環同樣的劇本。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斯內普站起身來，神色已經平靜得像曾經的無數個普通的上午。他走向半開的窗戶，伸手去關。

大概，它也不再需要被打開了。

探出的手停頓了一下。窗外的草叢中，躺著一個靛藍色的筆記本，周身發出微弱的銀光。

“筆記本飛來。”抖動魔杖，本子穩穩地落在斯內普的書桌上。隨意觸碰一個顯然帶有魔咒的陌生物品是極其愚蠢的，尤其是……剛剛被無禮刺探過的，這個時候。

好在，那並不是什麼危險或高深的玩意兒。有人在這個本子上下了透視咒，下咒的人可以在千裡之外看到筆記本上的每個字。對方很小心，很隱蔽，但並不足以逃過斯內普敏銳的杖尖。

他輕輕地挑開一頁。

細細的筆跡，纖弱又溫柔。

“我一定是瘋了。他看向我的時候，我的心臟仿佛要跳到鼻子外麵……西莉亞，那是你的教授，你這個蠢貨。”

“今天論文依然沒什麼進展……希望他還沒對我失去耐心。”

“斯內普教授幾乎不笑。但今天我看到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扯著嘴角，一條有點刻意的弧線……看來你還需要多加練習，尊敬的教授。”

“畢業後，我還會被允許走進這個小屋麼？哪怕是……”

“提問：該給自己的摯友送怎樣的生日禮物。線索：獨居，42歲，一月出生，不愛社交，喜歡……批評自己平庸的學生。”（雜亂地劃掉）

已經不需要尋找本子的主人。倉皇離開的西莉亞，把自己的日記本丟在了門口。

斯內普仿佛被蛇怪擊中了，緩緩倒在自己的椅子上。原來是這樣……她不想說，也不能說，你怎麼去要求一個害羞的，敏感的女生，開口承認自己寫在日記本裡的秘密呢。那個透視咒的來源也顯而易見，麗塔顯然沒有從被關在玻璃瓶中的那幾個月裡吸取教訓，對自己的靈感來源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可是，西莉亞已經離開了。

挽回與道歉，向自己的學生——這恐怕還不如殺了斯內普來得輕鬆。

半晌，他扯出一張羊皮紙，提起羽毛筆：

“西莉亞小姐，鑒於你的畢業作品尚未完成，為了不褻瀆霍格沃茨的學位含金量，我決定在明天上午，勉為其難地對你進行最後的指導。請準時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