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貝。”
鏡中人一頓,麵無表情地看著手足無措、卻仿若要迫不及待鑽入鏡子之中,與它相會的寧真。
這還是第一次,它被他這般強烈地需要著,這種感覺,雖然十分陌生,卻莫名不太壞。
雖然是他需要它,可它此次,卻並未拿喬,反而主動問道:“你怎麼哭了?”
每當他哭的時候,它的心,如果它有心這種東西的話,都是極為矛盾的。
既想讓寧真哭得更厲害,欣賞他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又想違背它本身的原則,出聲去安慰他,教他莫要哭得這般傷心。
他一哭,它的心,便開始疼了。
被鏡中人關懷,寧真忍不住又熱淚盈眶,他粗糙地擦去眼角的淚水,紅著眼眶哭訴。
“小鏡……我婆婆她……嗚嗚……”
鏡中人,微微一頓,瞬間懂得了他的意思。
原來是有事相求啊。
它慘白的薄唇,露出一絲惡意的微笑,眼中又帶著無儘的誘惑,輕聲呢喃:“小寶貝,將你的煩惱告訴我,我啊,一定會好好幫你的。”
這一刻,是寧真有求於它,便是它的主場,該是由它來主導。
好好幫他?
寧真垂下頭,掩飾唇邊的苦笑,而後,無可奈何地訴說著自己的訴求:“小鏡,我最親愛的婆婆……她,得了惡性腫瘤,已經演變成了癌症,醫生告訴我說,如果不做手術的話,我婆婆她,活不過三個月。”
原來如此。
鏡中人神色狡詐,這件事,它早就知道了啊。
……
科室內。
寧真婆婆的主治醫師,推了推白色的眼鏡,隱約可見,鏡麵之上,印出一張沒有臉皮的人形輪廓。
“真是很可惜呢。”
鏡中人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殊不知,這種帶有悲憫性的情緒,在它臉上出現,倒是顯得更加假惺惺,極其不協調。
“小……小鏡,我該怎麼辦?”寧真心緒不寧,六神無主,魂不守舍。
得知婆婆癌症的消息,本身便讓他走投無路,一籌莫展,便慌不擇路地尋求鏡中人的幫助。
可來到它麵前,看到它詭譎的模樣之後,寧真又忐忑不安,心亂如麻,潛意識裡生出怯意與懼意。
他,不知自己究竟要付出什麼代價。
並不是因為自私,生怕治好了婆婆,要付出的代價過於昂貴,以至於他承受不了。
而是怕,就算付出自己的全部所有,也無法打動鏡中人,讓它治好婆婆的病。
要知道,依照目前的科技來說,癌症,是無法治愈的。任你是金融巨鱷還是古老門閥,得了癌症,就算是花再多的錢,也換不回一條命。
甚至於,還有額外的情況。
例如,鏡中人收了代價之後,便對他沒了興趣,虛以逶迤,表麵上說它儘了力,實則敷衍了事,便悄無聲息走人……
細想過後,寧真便絕望至極。
他什麼都不怕,怕的,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就算知道此事是鏡中看花,水中撈月,徒勞無益,寧真,也沒有法子。
婆婆,便是他唯一在乎的人,就算是要付出他的生命,他也沒有絲毫怨言。
努力壓下心底洶湧的情緒,寧真嘴角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眼中,卻是連最後一絲抵觸都消失殆儘。
他緩緩湊近,雙手撐在鏡子之上,微熱的手指頭,觸著冰冷的鏡麵,隻稍微接觸,一股冰冷的寒氣,便自指尖傳導,蔓延全身。
身上,忍不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好似,冰冷的並非鏡麵,而是鏡中人的手。
“小鏡……”寧真顫抖著,沙啞著嗓子,啜泣了一聲,眼中含著水霧,“求你,救救我婆婆。”他哀哀地請求著,模樣可憐至極,令人心生憐惜。
而後,便硬著頭皮,手向前輕輕一推,除了指尖之外,整個溫熱的手掌,便覆在了鏡麵之上。
恰好,觸在了鏡中人詭異的臉頰之上。
鏡中人的臉,和寧真的臉,幾乎一模一樣。
寧真自己的臉,很小,尋常男人,可以將一隻手橫過來,直接將其全臉覆蓋住。
甚至於,就連寧真自己的手,也可以將鏡中人的大部分臉覆住。
如今,寧真的雙手,便虛虛按著鏡中人的臉。
它空洞卻暗含狡詐的眼微垂。
燈光忽明忽暗,寧真因微微流汗而濕熱的掌心,很快便在肮臟的鏡麵之上,留下了一串泛著霧氣的痕跡。
連帶著鏡中人的臉,也仿佛變得模糊不清,虛幻之下,變得更加真實了。
它微微啟唇,舌尖舔了舔自己蒼白的唇,在寧真期待的目光之下,敷衍地說出了殘忍的話。
“小寶貝,我很想幫助你。”它假惺惺地蹙起眉頭,狀若關心,眼中的狡詐,卻一閃而過。
寧真從鏡中人話語中的停頓,聽出了一絲不妙之感,這明顯的先揚後抑……他不由得擰起眉頭。
不知從而來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臟。
此時的他,就如一個犯了無期徒刑的罪人,等待著命運最後的無情審判。
“……”寧真想開口說什麼,臨到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薄唇輕顫,往日裡瑰麗的唇色,也變得如紙般蒼白。
最終,在欣賞了寧真越發惶恐不安的神色之後,它終於屈尊開口了。
“你的懇求,我當然可以滿足。”
鏡中人的回答,出乎意料,寧真還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殘忍的回答,沒想到,到頭來,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他頓時喜笑顏開,臉上驚慌甚至於恐懼的神色,瞬間消散,整個人,也變得輕快起來。
眨了眨眼睛,寧真不由得擦去眼角的濕潤,唇角蕩起一抹輕鬆的笑來,真誠道:“小鏡,謝……”
然,他的謝意還沒表達完,卻被鏡中人的話,直接打斷。
“可很抱歉,對於目前的你來說,付不起代價呢。”
鏡中人遺憾地搖了搖頭,憐憫地望著寧真,似乎已經預見,他在失去婆婆之後抱頭痛哭、靠在鏡麵上的可憐模樣。
真是令人萬分憐惜啊。
寧真唇邊勾起的那抹淡淡的笑,瞬間便僵在了臉上,他舌頭發麻,嘴巴發苦,一時間,仿若失語。
直到身子僵直仿若死屍,寧真才堪堪反應過來,呆呆地望著鏡中人。
可他頭腦中,卻一片漿糊,被“代價”二字攪得黏糊糊的,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想不起來了。
鏡中人體貼地等待著寧真,並不出聲,而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深處,生出一抹若有若無、實則想竭儘全力掩飾的貪婪。
“代……代價。”寧真甕動著唇,沙啞地說出這兩個字。
他緊緊咬住唇瓣,仿若這樣,便可以將他脆弱的身子支撐住。
不至於如可悲的失敗者那般,瞬間滑落在地上,被人指指點點。
“小……小鏡。”寧真脆弱地討好笑著。
在他想來,自然是極儘諂媚逢迎,可他卻沒看見,自己的眼神,仿若如那脆弱琉璃般,要碎了。
“隻要能救婆婆,我……我什麼代價都可以支付的,哪怕是……哪怕是我的……”
在他說出這兩個字之前,鏡中人優雅地將手並攏,寧真觸在鏡前的手,便不由自主學著他的姿勢。
鏡中人滿意地笑了,接著,它身子往前一湊,直到自己蒼白鬼魅的唇,被寧真左手食指,隔著鏡子虛虛微碰。
“噓……”
它微微撅唇,眼帶深意,“小寶貝,這個詞,可不要亂說哦。”
這話仿若帶著魔力,不知為何,寧真瞬間便說不出話來了。
他悲戚地望著它,神色卑微,它卻高高在上、仿若神祇般,隨意將目光掃向他,雖麵帶憐憫,實則冷酷無情。
鏡中人,雖說淺淺得了一個“人”字,可它,從來便是一個可怖的怪物,披著屬於彆人的人皮,極儘誘惑哄騙之事。
將無辜的人,耍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