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
寧真滿臉苦澀,走在街頭。
他都不敢相信,賀雲沒有打他,罵他,反而讓他輕而易舉地離開了醫務室。
然而——
“代價?”寧真喃喃自語,難以理解。
賀雲此人,說話總是拐彎抹角,就好似在醫務室中,他對著寧真說出了“代價”兩個字,卻並未說,到底要寧真付出什麼代價。
反而與他打著啞謎,要寧真自己去尋找這個“代價”。
並且,還規定了時間。
如若寧真未在一周之內,告訴賀雲他所要付出的代價,換句話說,提出讓賀雲滿意的代價,那麼,賀雲便不會為他保密。
他一無所有,付不出任何代價。
家中。
寧真站立於穿衣鏡前,麵色複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有絲忐忑。
他想要呼喚小鏡,卻莫名不敢出聲,心中的懼意,讓他禁不住退卻。
然而,在他想要放棄之前,鏡中的他,猶豫的表情,驀然變得冰冷陰寒起來。
右手,生出一股寒意。
寧真垂下頭。
他仿若可以看見,右手周圍,縈繞著一股陰寒的霜氣,這股霜氣,似乎在醞釀著,要順著他的血肉,鑽到他整個身子裡去。
“小鏡。”他苦澀抬頭,看著出現的鏡中人。
明明有很多想要說的話,卻仿佛被堵在了喉嚨處,再也說不出口了。
最後,隻能乾巴巴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鏡中人眼珠子微轉,輕輕點了點頭,沙啞呢喃:“是啊,小寶貝,好久不見。”
他歪了歪頭,看著寧真彆扭的表情,突然詭異的笑了,誘惑道:“寶寶,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若是有什麼心事,你可以向我傾訴,我會安靜地,成為你的傾聽者哦。”
傾聽者?
寧真諷刺地勾了勾唇角,一股鬱氣上湧,衝動之下,他竟是直接嗆了一句,冷冰冰道:“沒有代價嗎?”
“代價?”鏡中人眨了眨無機質的眼,機械地勾起唇角,就連兩邊上揚的弧度,都是彆無二致,“如果你想有的話,當然也行。”
寧真:“……”
他偏過頭去,心中生出一絲怪異感,總覺得,這鏡中人的話,好似調侃。
便立刻轉移了話題,垂下頭,輕聲道:“最開始,我讓你幫我,讓同學們停止在學校欺負我,為何,很快就失效了。”
“失效?”鏡中人不置可否,“小寶貝,你付出的代價,所形成的交易時間,隻有這點而已。”
寧真抿唇:“那我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
“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已。”鏡中人很顯然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個話題上,“甚至比踩死一隻螞蟻,要小得多。”
寧真不相信,他甕動唇瓣,略顯局促:“我想要知道,我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
鏡中人的唇,也淡淡抿起,被眼黑占據了一大片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這是秘密。”它如此回答。
“秘密?”寧真苦笑,無可奈何。
他怎能不知,自己這一無所有的普通人,是根本沒有資格與邪惡的鏡中人叫板的。
若是鏡中人決意不說,他都沒有一絲法子,或者說它用謊話來哄騙他,他也分辨不出來。
不管任何時候,寧真總是處於被動之中。
“既然是秘密,那我就不問了。”寧真心灰意冷,又拋出了另一個話題。
隻見他鼓起勇氣,緊緊盯著鏡中人那雙可怕的眼,就算是看了多次,寧真的心,依舊會為那雙邪肆的眼睛而顫抖。
“那天放學的時候,我被班上的同學堵在教室門口,我的右手……主動打了王大強一拳,將他……打飛。”他頓了頓,又不死心地問道,“那,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今天,是審判日麼?
鏡中人歪了歪頭,低沉的嗓音氤氳在夜色之中,充滿了無儘的危險。
“小寶貝,你是在,審問我麼?”它麵無表情地瞧著他,眼中,有著一股邪惡的、不容侵犯的威嚴之色。
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便瞬間如戳破的氣球般,消失不見,寧真唇瓣微微顫抖,麵色也變得難堪起來。
“……不是。”寧真乾巴巴地說著,嘴角擠出一抹難看的笑,“不是審問……隻,隻是我好奇,想問一下而已。”
盯著他局促不安的神色,鏡中人麵色冷淡,倏的,卻沙啞地笑了兩聲。
笑聲漸停,它輕輕眯起了眼,狹長的眼,生出一絲詭異的邪魅。
“好奇心害死貓。”它反問一句,“小寶貝,你莫非,不知道麼?”
寧真麵色煞白,緊緊咬住唇,生怕自己控製不住,唇中泄出驚恐的喘息聲。
許久。
“我,我知道。”寧真鼻頭一酸,帶著一絲泣音,“我,我以後不會再問了。”
他呐呐開口:“對,對不起。”
說罷,眼淚便如泄洪似的,從眼睛裡瘋狂鑽出,瞬間打濕了整張蒼白的小臉。
“我……”
地麵上仿佛傳來小雨滴答之聲,寧真麵色窘迫,卻完全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生出的那股莫名悲傷委屈的情緒。
胡亂拭去麵上的淚,寧真睜大了眼,不讓眼淚繼續流下,整雙眼,都被淚簾給覆蓋住了,外界的一切,便再也看不真切。
因此,他也看不見,鏡中人,此時眉頭微蹙,眼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光,像是好奇,又像是心疼。
整張臉,倒是失去了幾分非人的可怖,變得真實起來,然鏡中真實的虛假,卻莫名顯得更為恐怖。
鏡中人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寧真哭泣的容顏,唇中泄出一聲無奈的輕吟,它微微搖頭,像是無可奈何似的,拍了拍鏡子內裡。
砰——
砰——
鏡子傳來有規矩的聲響,是鏡中人,曲起關節,扣在光滑的裡鏡麵上,與寧真滴下的淚,交相呼應。
似乎是被這聲音吸引,寧真膽顫地抬起頭,怯生生瞧著鏡中人。
眼睛被淚糊住,寧真視線迷糊,扭曲了真實景象,他在迷蒙中竟然看見,鏡中人的表情,竟有絲溫柔。
一定是錯覺吧。
寧真眨了眨眼睛,眼淚被擠出,鏡中人的表情,變得和往常無異。
他就知道,一定是錯覺。
見寧真逐漸平複了心情,鏡中人緩緩勾起唇角,狀若無意道:“不是當麵的交易,代價確實要高昂一些,不過,對於你來說,也不是付不起。況且,你已經輕輕鬆鬆,將所有的代價都支付了,還在煩擾什麼呢?”
它的語氣,第一次變得正經起來。
心中,卻並不是那麼正經了。
它想到寧真閉著眼,安靜地躺在床上,無知無覺地任由它探索的模樣,隻覺得,這沉默之下、無形之中“報酬”,倒是格外美味。
寧真不知鏡中人心中所想旖旎,不止的眼淚,糊住了他的臉,仿佛也將他的思維也糊住了,他愣在原地,遲疑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這是,鏡中人在向他解釋?
鏡中人,也會向他解釋麼?
寧真迷迷糊糊的,仿若抓住了什麼靈感,可仔細思考,那抹靈感又迅速消失不見,讓他感到一絲失落。
不是當麵的交易?
他迅速記起,那天,他在被拍了照片的時候,心中生出了一個悲愴的念頭。
那便是,隻要有誰肯幫助他,不管是誰,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代價……
就在此時,寧真突然想起一關鍵之事,那就是,他被李福拍的照,還保存在他的手機中,當日李福跑得太快,他忘記了刪除!
他怎麼當時沒想起來呢?
甚至於,在後麵幾天,他也完全沒有想起來。
這不符合常理!
或許,是有一種冥冥的力量,將他影響了,使他將當日的事情模糊化,如若沒有相關的刺激,他便再也想不起來。
這股力量來自於誰,可想而知。
寧真紅唇微張,麵上閃過一絲驚懼之色。
“怎麼了,小寶貝?”鏡中人敏感的察覺到了寧真的心情變化,語氣狎昵,“是我哪裡,說得不對麼?”
它步步緊逼,試探著寧真的口風:“或許,是我哪裡說得不清楚,若是你提出來,我可以為你解答。”它十分好心道。
但隻有寧真知道,鏡中人,是不會這般純善的。
“右手,便是這所有的代價麼?”寧真猶豫片刻,還是將此話問了出來。
他有一種預感,那便是,如若躑躅不前,繼續當個縮頭烏龜,他便永遠也無法了解鏡中人的運行規則。
成為一隻什麼都不知道的傻鳥,隻能被獵殺者逗弄。
甚至於在最後,獵殺者失去了興趣,他也隻能將小小的軀體獻出,被擺放在精致的食盤中,供人挑剔享用。
這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隻有主動出擊,才能贏得一線生機。
況且,事實證明,鏡中人雖然狡詐,可在恰當的時機,也會透露出或真或假的話,讓他去猜疑。
“右手?”
鏡中人意味不明的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值得回味的事情,眼中,也生出一絲並未滿足的貪婪之色。
它毫無顧忌打量寧真的視線,像是要將他的衣物隔空剝開,讓他整個人赤.裸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之下。
這種充滿了冒犯的視線,讓寧真不由得變得拘謹起來,渾身都不是滋味。
卻不知,這種瑟縮的姿態,反而將鏡中人給取悅。
它心情瞬間變好,自然也不由得多說了幾句:“右手,隻是無意之中,所獲得的一部分代價。至於剩下的部分,我已經早早收取,並且,十分滿意。”
說罷,它舔了舔唇,殷紅的唇瓣,在詭異的鏡麵之上,竟顯得色.氣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