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1 / 1)

稻川秋點了點頭。

“那它為什麼這樣完好無損掉到了地上?”

稻川秋的腦袋有些暈,又很清醒。她笑了一下:“可能是子彈年代太老了。出膛之後就失靈了?”

……這確實是有可能的。日本目前能夠被民用購買的,除了獵槍,多數便是老式的槍型,老得掉牙的古董發生卡膛、啞火的情況很正常。

問題是,沒有人知道故障何時出來。

諸伏景光和眾人對視一眼,問道:“就算子彈失靈了,秋同學事先也不知道這點吧?你不害怕嗎?”

她當時看起來一點兒怕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是他們,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而被他們擔心的人,卻還滿臉醉醺醺的表情站在那裡,腳步都不挪一下!

稻川秋覺得他們問這麼多,實在是耽誤喝酒的時間。她敷衍道:“怕。我怕得要死了。但是怕能解決問題嗎?我想反正他手裡的槍型這麼老,說不定就故障了呢。”

她的解釋好像合情合理。加上她表情寡淡的臉,根本分辨不出是否在說謊的眼睛,幾乎能夠敷衍過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但降穀零他們和她相處這些時間,卻一眼看出了她冷淡的敷衍。

“所以剛才,秋同學居然是在賭這樣萬分之一的機會嗎?”

“啊。可以這麼說。”

在不知道故障能否確定到來的時候,誰會對著槍口,不慌不忙,不畏不懼?

諸伏景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出了眾人的心聲:

“那,你不怕死嗎?”

型號再老舊的槍,造成的破壞力都是人體無法抵抗的。不能確定是否故障、離得又那麼近,如果子彈真的射進她的心口,死亡不過是輕而易舉的結果。

而她,似乎一點畏懼都沒有。包括在所有人低伏著身體的時候拉開門走入槍擊現場,不顧犯人的威脅而說出對方真正的目的,就連對著槍口,都眼睛不眨。

她不怕死麼?

稻川秋整個人仿佛被迷霧包圍。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他們就想知道迷霧下到底掩藏著什麼。然而這竟好像是不可能的:每當他們以為對她有些了解了的時候,她驚世駭俗的另一麵便騰空而出,讓他們瞠目結舌,不知該用何等情緒來應對。

“怕不怕死……廢話,”稻川秋說,“誰不怕死?”

她不可思議地看了他們一眼,仿佛在看一群白癡:“生物的本能就是趨利避害,不是嗎。哪怕是我,也會對死亡抱有畏懼。”

她可是對死亡抱著極大的恐懼哪。一旦意識湮沒,就要回到另一個世界——拜托拜托,這事兒真可怕。

她說得坦蕩,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可信度。萩原研二咳了一聲:“那你對著槍口,一點都不怕?這樣萬分之一的概率,你也敢賭?”

“嘿嘿,”她露出了一點狡黠的笑,“是這樣的。你看。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發瘋。就能肆無忌憚傷害愛的人和恨的人。稻川秋對這一點了如指掌,並且樂於利用。

——她簡直就是混世魔女。

好在,混世魔女偶爾也有點良心。她想了想,又扯出一個理由來:“而且,如果我不站在他麵前,人質可能就會被殺了。”

在所有情緒中,殺意是最惡心的那一類。如同黴菌一般攀在果實之上,侵蝕著人的意誌,吞食著主人的靈魂。稻川秋對這味道很熟悉,她太清楚了——如果她不站出來,那個被挾持的女生幾分鐘後就會死。

這個理由勉強能說得過去,但真要細論起來,根本立不住腳。

“救人的話,我們當時已經在準備計劃了。你根本不用以身犯險。”

“但是你們動作太慢了。人質等不及。她會死的。”

“隻用再等幾分鐘而已。她應該可以撐得住吧?隻要我們謹慎一點……”

“不,撐不住的。”稻川秋突然打斷了他們,說。

“不需要幾分鐘,不需要幾秒……隻用瞬息而已。一個人死掉的速度很快的。”

她看著降穀零他們。鉛灰色的眼睛倒映出年輕的警校生們的身影。

他們意氣風發,天賦卓絕,所以總認為事態的走向都會隨著他們的意誌而改變。他們以為可以憑自己的雙手改變一切。

但不是的。

毫厘絲忽的謬誤,就會導致生命的離去,你一刹那的錯神,就讓一個故事迎來了bad ending。

稻川秋垂下眸子,她剛才喝了很多酒,按理來說她該醉倒了;但沒有,她清醒,可恨地清醒著。她喝酒太容易醉了,可她的腦子那麼清醒。

明明是悲傷的語氣,表情卻還是這樣寡淡,這樣蒼白,像一片垂憐人間的月亮。

“……”話語堵在他們喉嚨裡,一時之間無法傾吐。

在一片可疑的沉默中,諸伏景光終於想到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輕聲說:“所以,秋同學是太想要救人了嗎?”

——可她看上去,實在不是那樣會為了他人舍生忘死的高尚人物。

稻川秋是個又愛捉弄人,又很冷淡的家夥。雖然她挺愛開自己的玩笑——地獄笑話,看上去也勉強能夠和平共處。但無可否認的是,她待人疏離、拒人於千裡之外,如果不是他們死皮賴臉——姑且可以這麼說——地和她結交,他們甚至不會有任何交集。

這樣的她,會為了陌生人付出性命,賭萬分之一的概率嗎?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稻川秋的答案是:“倒也沒有太想要救人。”

她說:“隻是看不慣這人打著‘為了女兒’的幌子而發瘋。”

這算是個什麼回答?

缺少了前情提要,根本無法領略她的意思。絞儘腦汁地琢磨,也隻是一個半猜半疑的結論:“呃,所以,是因為這個人扯的幌子你看不——”

“嘭!!!”

突如其來的火焰爆破聲打斷了他們的話,眾人驚愕回頭,隻見被他們捆綁起來的中年男人瞪著眼睛,額心出現了一個血洞,汩汩向外流出鮮紅黏稠的液體,片刻之後,“咚!”,一聲悶響,屍體倒在地上,逐漸變涼。

“……”

烏雲濃聚,雨水將落。地上的血紅色鋪散開來,仿佛預示著某種不詳。

原本逐漸放開了膽子靠近的群眾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爆發出第二輪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快跑啊!”

人群如鳥聚散,這回一隻都不剩下,生怕自己也成為被狙擊的目標,紛紛跑了。

降穀零在槍口處定了兩秒,猛然回頭向上,隻見夜色裡,遠方的高樓上,一個模糊的光點晃動了一下,頃刻消失,借著夜晚烏雲的隱蔽,人影匆匆離去,狙擊手不知所蹤。

“可惡……!這下什麼線索都沒有了!”

稻川秋卻很平靜:“果然如此。”

“為了女兒”隻是一個幌子罷了。從頭到尾,中年男人都再清醒不過,為了達成目標而挾持了普通人,試圖犯下罪案被抓入獄——然而,他背後的人根本沒想過讓他活著。

他從頭到尾隻有死亡這一條路可走。或許冥冥中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才想要拉個墊背的可憐鬼,陪他一起下地獄吧?

原本逐漸平複的情感浪潮又開始洶湧起來,稻川秋不喜歡這樣的氛圍,便服了軟,主動上去揪了揪降穀零的衣袖。

降穀零有些失神地問:“怎麼了?”

她完全沒看出對方的心神在哪裡似的,理直氣壯地說,“算了。不喝酒了,我們回去吧。”

“恐怕晚了,”萩原研二苦笑著說。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拉長的警笛聲從街道的另一邊駛來,警車在被清空的街道暢通無阻,不多時便停了下來。兩個穿著警服的男人跳下來,目光一掃,他們就知道今晚回不去了。

作為目擊證人,至少今天晚上,他們是沒可能回到警校了。

……隻希望明天教官接到通知他們“犯事”了的電話,不要血壓太高。

“你們好。我們是本町警署的巡查警察,剛剛接到了接到了群眾報案,說這裡有槍擊事件發生。請問——”

警察的聲音戛然而止,倒在地麵上的中年男人的模樣映入眼簾,一時之間,他們搞不清當前發生了什麼。

象征著狙擊手的額頭槍孔更是令他們繃緊了精神,緊張起來。

半晌,他們沉沉吐出一口氣,幾人負責探查屍體,一人到旁邊向上級通報,一名警官凝重道:“抱歉。但你們暫時不能離開……請和我們回警署,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能離開嗎。”

稻川秋失望地“啊”了一聲。她身上的酒氣仍然很重,在夜風中有些刺鼻。警察本就因為這突兀的場景而苦惱,此刻不禁擰眉,但還是儘量放緩了語氣:“作為目擊證人,您的證詞對我們很重要。”

“可是我睡覺也很重要,”稻川秋嘟囔道。

她想起了什麼,在羽織袖子裡翻啊翻。一時之間沒有人在意她的動作,眾人都在回答警察臨時的提問。

她嘩啦啦地翻了好一會兒。磨牙棒,略過;請假條,略過;沒用過、但皺巴巴的紙巾,也略過;終於,她找到了目標。

於是,警察還在因現場而心慌意亂時,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怎麼了,您——”

看清楚麵前的東西後,他像一直被抓住了脖子的大鵝,聲音卡在了喉嚨裡。甚至超過了看到屍體時的驚愕,他覺得麵前的一切荒謬到像是一場詐騙。

隻見眼前的女生遞過來一張證件。上麵除了名,僅僅印了證件主人的職稱。

“日本公安特彆犯罪對策部警視正”。

高過他整整四個級彆、有資格和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坐在一起開會的職稱。

——居然會是麵前這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