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1 / 1)

扳機久久不被扣動。她隨意打量他的表情,扔出幾個可能,“蓄意謀殺然後靠精神病脫罪,無聊了想要打幾發子彈發泄,被某個組織威脅所以要完成殺人任務——喔。”

她敏銳得不像是喝醉了:“你被威脅了。他們給你布置了任務。你沒有辦法暗殺,所以用光了你本就不多的腦細胞,決定來個渾水摸魚。”

“在這個途中,殺掉幾個人,對你來說,也隻是計劃的一環,對不對?”

她的笑容簡直是鬼魅的。沒有為人的情感,而帶著無機質的審判,讓人不寒而栗。她的嘴唇吐出輕語,是詢問也是陳述:“我說得對嗎?”

——全對。

中年男人嘴唇顫抖,大腦有短暫的空白。

他是一名道上的情報販子,為了發展業務,和一個組織搭上了線。最開始,他隻是想“互惠互利”,但很快,他發現自己低估了對方的體量——展露在他麵前的部分僅僅是組織的冰山一角,他無力阻止抗衡,更沒有“合作”的資格。

他心生退意,形勢卻已經不由他決定。

“要麼死,要麼讓彆人死。你選那個?”銀色長發男人叼著煙對他露出了一個冷笑,那笑咯吱咯吱地咬著他的骨頭。

他不想死。

所以,他不得不要彆人的命。

今夜的目標是這條商業街裡的酒吧老板,暗地裡,那老板是一名公然和組織唱反調的莽漢,明麵上的身份卻很清白。他有把握殺了對方之後全身而退——對,殺了對方之後,他就可以退走,坐幾年牢也沒關係,活著就……活著就……

他真的可以退後嗎?他真的能得到銀發殺手承諾的“殺了他,你就能走”嗎?他真的……還能活下來嗎?

中年男人茫然地想。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中被抽取出來。冷靜、痛苦、彷徨……諸如此類的情感全然消失了。他大腦裡剩下的隻有一片空白——如此空白,又無喜,又無憎,又無怨,又無怒,他又有什麼動機去做接下來的事?

不,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一片虛無之中,中年男人聽到腳步聲的靠近。

戴著符文耳飾的女人,她的鉛灰色的眼如同宇宙裡增熵的熱量一般,混亂不定,使人看不分明。

她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果子,顏色黯淡,幾近腐爛,在她手心裡映出灰白的死寂。

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對……對,他要殺了她。

隻要殺了她,他的秘密就沒有被揭穿,也許他還能完成任務、也許銀色長發的男人沒有騙他、他還能——

殺了她!

一股情緒無名地從心底生出,驅使著中年男人哆嗦嘴唇,電光火石之間,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機。

“喀嗒。”

——“砰!”

子彈出膛,割開一片灰淡的夜色,直向稻川秋的心臟。她的發絲在風中掀起,露出她那雙眸子,她似乎在笑,但也許這隻是錯覺。

“——不!!!”

幾道驚恐至極的呼聲同時出現,稻川秋此時竟然還有心思回頭去看。隻見她的同窗們,她人生中的過客哪,如此惶恐地奔向她,仿佛遲了一步她就會死。

“稻川同學!”

“小秋!”

“秋!!!”

“稻川!”

“秋同學!”

五道聲音疊在一起,根本什麼也聽不清。隻模糊能夠辨清“aki”的音節,它們混著風聲和子彈的尖銳之音,一起波濤海湧,撞進稻川秋的耳朵裡。

須臾之間,一切都來不及了。子彈流矢一般即將射入稻川秋的胸口,仿佛能夠預見到她的死亡和離去——

但是沒有。

她手中散發出腐爛氣味的果子被舉起來,隨意擋在身前。並沒有精準地對準子彈,然而,在它到來的前一刻,果子壓縮、膨脹、狂湧,被收集的情緒爆裂而出。

【異能力·食我嗅聞】——

濃鬱的情緒一擁而上,將子彈吞下。

動能被轉化,粒子被腐朽,死亡被打散。

金石易朽哪。不過是粒子組成的鋼鐵火藥罷了。在人類的意誌之下,頃刻間粒子就會消無。

“嗝兒。”僅在稻川秋能看到的世界裡,情緒們發出了饜足的呼聲,嘻嘻嘻地發出了尖笑,接著完成任務一般消散在夜空之中。

稻川秋張開手掌,被腐蝕完畢的子彈往下墜落,“璫”得一聲摔在地上,激醒了猶在夢中的思緒。

“你……你是什麼人……你是鬼吧!你是鬼啊!!!”

中年男人反應過來後,從喉嚨裡擠出了恐懼的呼聲。

隔著距離,旁人看不清這一切,他卻是實實在在地看著他親手射出的子彈在女人麵前被虛無的空氣擋下、落下。發生了什麼?她做了什麼?她真的是人類嗎?

原本誕生在腦海的瘋狂都被吞食殆儘,空白中隻餘下新生的恐懼。他該做什麼?——什麼都沒有了。中年男人再拿不穩槍了,他的手臂無力地垂下,連挾持女生的力氣都沒有了。

女生反應過來之後,試探著掙脫他的桎梏,成功之後拖著發軟的腿,頭也不回地跑走。

她剛剛跑開,一陣令人牙酸的碰撞聲傳來。

趁著中年男人的鬆懈,降穀零幾人一擁而上,將對方壓倒在地。“該死的混蛋!”鬆田陣平狠狠唾了一口,一拳捶在了他的臉上。

中年男人瞬間流出了鼻血,卻半點反擊的欲望都沒有。他失神落魄……不,他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四周。

人類常說理性和感性之間,理性更重要;但這是完完全全的謬誤:失去了所有感情與情緒後,動機化為烏有,任何前進的可能也被摧毀。此時此刻,他隻是一具由粒子和細胞組成的軀體,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鬆田陣平發泄了一拳,還想再打,被諸伏景光按住了:“夠了!陣平,我們還在觀察期!”

警校的六個月不僅是學習期,也同樣是他們的觀察期。做出毆打已被捉拿的犯人的行為,會讓他們的警察生涯節外生枝。而且,他們甚至還不是警察。

“當警察就要對這樣的混蛋手下留情,有什麼意思!”鬆田陣平恨恨地發聲,到底停了手。

諸伏景光想得最周到,跑出來時還帶了一截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繩子。他們把中年男人捆起來,接下來就是等待警車的到來。

當然,在警車到來之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降穀零氣勢洶洶走到了稻川秋麵前。金發黑臉的青年平日也算溫和,難得如此鋒芒畢露。

他微微低下頭,身影籠罩了比他矮一些的稻川秋。這是個極具壓迫感的動作,一般來說麵前的人就該緊張了;他壓低了聲音,卻難以壓住心中的火苗:“稻川秋——”

連名帶姓地喊,看來是被氣到了不得了的地步。

稻川秋歪了歪腦袋。

不等她做出反應,又是幾個影子籠罩了過來。鬆田陣平解決了中年男人,咬牙切齒地喊她的名字,好像要把她整個人嘎吱嘎吱地咬成碎片。其餘三人也同樣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伊達航的視線簡直散發著政委老乾部光輝:“稻川同學——!”

好磅礴的怒氣,好了不得的壓迫感!可惜的是,他們的大陣仗注定要被辜負。

稻川秋對上五雙眼睛,毫無愧疚或者畏懼感。不如說她甚至不大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呼……”她慢慢地吐了口氣,酒精的味道很重,說,“有點冷。”

然後若無其事地問:“要回去接著喝嗎?”

雖然已是櫻花紛飛的季節,但夜晚的街頭還是偏冷。羽織不能蔽風,冷意敲打在她的臉上,顯得她原本蒼白的皮膚此刻不正常得潮紅。

……好濃烈的酒味。她剛才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幾個人被她這直愣愣的詢問氣得仰倒,紛紛怒視她。

鬆田陣平氣衝衝地吼:“喝酒喝酒,你腦子裡就隻有酒嗎?!”

“那不然呢,”她往後仰了仰腦袋,“難道要喝牛奶?那是小孩喝的玩意。”

——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重點是什麼?

明明剛剛才發生了槍擊案。結果第一反應不是逃跑,不是躲起來,而是喝酒、喝酒、喝酒!

萩原研二這時才知道她稻川秋的“喝酒”不是欣賞類型的愛好。這人喝起酒來也太要命了。簡直是瘋子。到底是酒精給她壯了膽,還是本性如此?

滿腔的怒火被這沒心沒肺的家夥一攪,全然變成了不上不下的石頭,堵在胸口。他心知這事兒八成是沒有結果了,她這死皮賴臉的模樣啊。但是不教訓教訓她,她以後還是如此,怎麼辦?

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他隻好悶頭悶腦去查看她有沒有受傷。把她的袖子掀起來,再觀察身上有沒有傷口……沒有,什麼都沒有。

縱使知道她站得好好的、應該沒有受什麼重傷,但看著這樣完好無損的稻川秋,他也還是詫異起來:“他剛才不是開槍了……?”

稻川秋指了指地上的子彈。

降穀零彎腰將之撿起,臉上浮起了遲疑與詫異。

隻見他手中的子彈完好無損,沒有在射擊目標後融成鐵塊的模樣,彈身上卻又留下了膛線的痕跡。也就是說,子彈被正常射出了槍口,卻沒有爆開,就這樣墜在了她的腳下……?

剛才形勢慌亂,稻川秋又背對著他們,幾人並沒有看清子彈出膛後發生了什麼,隻一昧奔跑。直到現在,看到這枚子彈,他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剛才的一切有多荒謬。

降穀零狐疑道:“這枚子彈,是對著秋發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