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過請假條,應付完管理員後,稻川秋成功進入宿舍。
天色極晚,走廊上已經沒有人走動。越過黑白大理石瓷磚,稻川秋看到自己的影子倒在地上,像是一灘流水。
山崎樋不僅帶來了U盤,也給她帶來了更近的消息。她之前住的公寓又進了人,偵察員在隱秘處發現了多個監聽器,同時黑市上關於她的懸賞金被提高到了二十億日元,公安的係統被入侵了一次,對方長驅直入,目標鮮明地指向她——
她被盯上了。
看上去對方還恨不得置她於死地。
……好無趣。
稻川秋垂下眼睫,鉛灰色的瞳孔冷淡地望向地板上的影子。幾個吉光片羽的時刻中,她腦海中閃過了絕妙的靈感;這靈感寫出來讀者們的來信絕對能把出版社淹了的,她想,有根筆就好了——
須臾之後,這念頭被主人拋諸腦後。
原本隻有伶仃影子的瓷磚上突然跳出了另幾個黑影。
“哈!被我們抓住了吧!”黑卷毛的聲音得意洋洋地回蕩,被發小甩了一巴掌後才收斂了音量大小。
好一個攔路打劫,光天化日之下綁架!
稻川秋又被架起來——也不能說又,因為這次負責抬人的是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跑的時候,腦子裡的靈感消散一空,她麵無表情地想,哈哈,果然。
貓貓狗狗是人類靈感的最大敵人。
·
伊達航的宿舍內,三堂會審。
稻川秋坐在中間,其餘五人分立在她麵前,判官伊達航拿起抹布當驚堂木,擦——拍桌子:“問!稻川同學大半夜不睡覺去哪裡了?”
萩原研二在旁邊敲殺威棍:“咚咚咚咚咚咚。”
“……,”稻川秋,“不要用嘴配音了,聽起來很奇怪。”
“咚咚咚”的聲音停歇了,萩原研二毫無尷尬之心,加深話題:“所以小秋跑去哪裡玩了?”
“去了動物園,本來想參觀神奇動物,但什麼也沒看到。回來之後才明白最想看到的就在身邊。”
她麵無表情地指:“原來你們就是傳說中的動物成精。”
萩原研二興致勃勃:“噢噢!我是什麼動物?”
她想了想,答得很認真:“三花狸貓。”
“貓中帥哥!我很滿意,那小陣平呢?”
“黑炭的不知品類的野貓。誒誒,你看。這就要來撓我了。”
“快放開我,讓我給她點厲害瞧瞧——不要再玩你的貓狗擬人遊戲了!!!”
鬆田陣平被萩原研二夾著肩膀,咯吱咯吱咬牙。萩原研二大笑:“真的有點野誒!”
諸伏景光好奇發問:“那我們呢?我們是什麼動物?”
降穀零和伊達航豎著耳朵等待答案,就像小組成員等待代號。
“聰明的邊牧。金毛柴犬。聖伯納犬。”
分彆是諸伏景光、降穀零、伊達航。
邊牧嗎?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嘴角上翹。
降穀零合理猜測她是根據發色來給他定型。不過,他不感到厭惡——或許是因為她的表情太平靜了,歧視、嘲諷,諸如此類的情緒一丁點兒也沒有。她單純把他當金毛犬拍拍。
伊達航完全忘記了作為判官的職責,“噢噢噢”地發聲:“聖伯納犬!是很會工作的類型啊!”
感覺自己格格不入的鬆田陣平虛著眼睛:“拜托不要那麼高興好嗎……這家夥在說我們是貓狗啊!”
降穀零表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禮尚往來,他們也可以把她動物化嘛。
反正降穀零有時候就覺得她像隻鳥。雖然才認識了幾天,但她白天在樹下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的高興像是警惕生人的鳥兒哪天對他點了點頭。——他就高興起來。
鬆田陣平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同伴四人,發現他們好像還真都是這樣想的。好一個禮尚往來!他惡狠狠地想,那他就把她當成——當成——
誒。稻川秋像什麼?
不對不對,話題不是這個!黑卷毛重複臭臉表情,將話題拉回正軌:“你下午乾什麼去了?”
頓了頓,他的目光下移到了她貼著暖寶寶的膝蓋,有些彆扭地問,也不嫌膝蓋疼,到處跑?
“膝蓋上的傷是假的。”
“哈,你個滿嘴謊話的家夥!信你這話不如信你下午真的去了動物園!”
“低聲點,小陣平……等會把彆人吵醒的話一定會被投訴的。所以小秋下午去了哪裡?”
萩原研二打了個圓場,笑眯眯地把話題轉了回來。
稻川秋被五個人盯著,其實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他們什麼時候熟到了這種地步……?已經到了能夠互相詢問去向的程度了嗎?他們才認識幾天啊。
女生歪了歪頭,略作思考。
好吧,什麼也沒思考出來。
稻川秋有時候很敏銳。有人評價說她的文字恐怖得讓人頭皮發麻。關於人性中的恨意、惡意…諸如此類的情緒情感,她的描寫細膩至臻,讓人身臨其境。
然而,說到比善意更甚一籌的關心、親切…之類的正麵感情的時候,她又一竅不通,遲鈍得像隻剛剛破殼的幼鳥。
被一群熱血澎湃的青年圍起來問去向安危什麼的,未免也太為難她了。
她想了想,挺老實地回答:“好吧,其實我是去剿滅黑/幫了。”
“……”這已經是上上章的梗了吧!!!
鬆田陣平:“我寧可相信你是去動物園看動物了。”
她聳肩:“實話說了你又不愛聽。”
鬆田陣平:“你這個一聽就不是實話好嗎!編鬼話騙我們呢?!”
稻川秋:“那沒辦法了,我說實話。我去東京迪O尼了。我是鄉下人,沒去過,這次太想去所以請假去了。”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啊?
鬆田陣平拿她沒辦法。不如說,五個人都拿她沒辦法。說好的三堂會審,她一張嘴呱呱呱,話題就會轉向奇怪的方向。
他們滿頭大汗把問題轉回來,她一張嘴,嘿,好了,又是下一個問題。
哪怕是萩原研二也沒抓過那麼滑不溜手的泥鰍。最後,他隻好苦笑:“好嚴實的口風,不知道的還以為小秋是特殊部門的人,跑去執行任務了呢。”
稻川秋頓住:“……”
萩原研二和她大眼瞪小眼:“……?”
不是吧?
原本有些鬨騰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五人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緒,反而不好再問。
畢竟入讀警校,他們當然有事先了解過警察的職權結構。除了處理民事案件、日常糾紛的普通警察之外,警界還設立了位於暗麵的公安機構,主要職權便是打擊犯罪勢力、地下分子。
如果真的是特殊部門、機密任務,那麼稻川秋的身上的異常就能解釋,他們就不該知道這麼多,下午教官說的話的意思也就明了了。
——隻是,她?
並不是看不起稻川秋。可是,第一眼看到她會覺得病弱過頭、在後續印象裡逐漸形成了“脆皮”、“挑食”的標簽的人,怎麼會走上打擊犯罪勢力的第一線?
……竟會覺得不忍。
稻川秋將他們複雜的表情儘收眼底,摸了摸下巴:“我就說了我是去和黑/幫搏鬥了吧。你們偏不信。”
她豎起食指,默默道:“我要讓公安來把你們給抓了。”
降穀零五人:“……”好冷的冷笑話。
最後,還是諸伏景光自覺擔負起打破沉默氣氛的重任:
“回來得這麼晚,秋同學吃晚飯了嗎?”
這回輪到稻川秋表情凝固了。那種略帶得意洋洋的笑容凝結在她臉上,居然破天荒地有點兒滑稽。降穀零撇過頭去捂住了嘴,努力不笑出聲。
稻川秋反應過來,果斷回答:“吃了!”
接著孜孜不倦地摸磨牙棒:“你們要不要吃夜宵……喂喂喂放下我我要讓公安把你們抓了啊啊啊啊啊啊——”
——半刻鐘後。
麵對著這群人特意給她打的晚飯,稻川秋心如死灰。
早知道就找個借口外宿不歸了。這群混蛋到底是怎麼這麼快就摸清了她的德行的!
可惡!
·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稻川秋和五人組確實很快熟絡了起來。
警察學校不像一般的學園那樣管理鬆散。為了培養日本未來的警界力量,學員們的行動受到了極大束縛,不僅作息時間表苛刻,和外界的聯係也會減少,在相當於“孤島”的校園中,學員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便會無可避免地拉近。
相處久之後,稻川秋甚至以為他們已經認識了十年八年。
哪怕是長穀川蓮作為生活助理住進稻川秋的家中時,她的日子也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影響。
長穀川蓮很好應付,至少對於稻川秋而言,她隻要偶爾給出三言兩語的提示,就夠對方琢磨半天——
警校五人組則不同。他們很難敷衍過去。稻川秋的胡咧咧他們也會認真聽,但聽完之後仍然回到原先的問題,不達目的不罷休;對於她的製裁措施也簡單粗暴多了——這群人不該讀警校的,他們應該去醫學院,第二天就能成為扛擔架搶救人的能手。
以前作息和飲食不規律,沒人能將她奈何;現在稻川秋被抓著老老實實吃了一個月飯,感覺靈魂已經升天——偏偏肉眼看她的狀態還上升了一點。雖然臉上仍然沒什麼血色。
“真奇怪,”萩原研二坐在她對麵,端詳她的臉色,“為什麼小秋的皮膚一點血色都沒有?要額外買些紅棗補補嗎?景光好像會做紅糖水。”
稻川秋覺得他們把她當寵物養了。嗬嗬。
她麵無表情:“讓你坐在我麵前是審訊我。不是看我的臉色紅不紅!”
“噢噢!”萩原研二如夢初醒,清了清嗓子,“嫌疑人小秋,請問你喜歡吃什麼蔬菜?”
他們正在上一堂審訊課,萩原研二和稻川秋恰好被分在了同一組,他們需要輪流審訊對方,找到對方答案中的謊言,另一方需要配合,並嘗試在回答中摻入謊言。
那邊,降穀零和鬆田陣平的小組硝煙味彌漫,諸伏景光和伊達航一問一答十分和諧。這廂,萩原研二和稻川秋聊天一樣語速飛快,你來我往。
為了能夠尋找突破口,萩原研二問的問題都八竿子打不著一塊。
“蔬菜?我最喜歡吃香菇。”
“你喜歡吃煎餃還是米飯?”
“兩個都不喜歡。”
“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呢?”
“米飯。米飯放了十天後會像納豆一樣黏。太好吃了。”
“……那不是變質了嗎?這樣還能吃得下去?”
“吃不下去啊。我最討厭米飯了。其實我喜歡吃煎餃。”
“什麼口味的煎餃?”
“菠蘿餡的好吃。”
“……不應該是更喜歡香菇餡的煎餃嗎?”你剛剛才說喜歡香菇。
“我最討厭香菇了。有種很惡心的味道。警官,我勸你也彆吃香菇,有毒的。”她的表情很認真。
萩原研二:“……”這人真是滿嘴謊話。
他冷不丁問:“小秋膝蓋上的傷是真的還是假的?”
“假的。”
“那你為什麼往上麵貼暖寶寶?”
“為了逃訓。”
好光明正大的理由。
“被我抓住把柄了吧?我要告發你裝病逃訓。”
“報告警官我剛才說謊了。其實傷口是真的。我的膝蓋好痛啊。救命——”
她懶洋洋地拉長了聲音,眉目倦怠,萩原研二聽不出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過哪怕他親眼看見也不再信了——她糊弄人的本事真是數一數二。
他歎了口氣,無奈地轉移話題。
“那麼,你最喜歡喝什麼牌子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