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 1)

因為山崎樋被派遣到外縣執行秘密任務,原本準備好的假條又被洗衣機無情剿滅,接連好幾天,稻川秋都隻能老老實實地上課。

按道理而言,警校的課程對她來說並無難度。文化課哪怕不是長穀川蓮任教的那門,其他內容她也可以輕鬆掌握;體能訓練課,除了射擊,她都能理直氣壯地翹掉,就坐在旁邊看著學生們苦哈哈地奔跑。

對她而言,棘手的不是課程,而是人。

天色微沉,烏雲凝而不發,風吹得又重又慢,掀不起人的發絲。稻川秋坐在樹下,嘴裡叼著磨牙棒,看著操場上一圈圈奔命的學生。

跑道上的學生至少有數十人。她坐著的地方又離跑道有點兒距離,連人的臉都看不清。

奇異的是,她卻能輕而易舉地從裡麵“抓”出五個人的身影。

哪怕在警校生中,降穀零等人也不會泯於人眾,相反,他們簡直是天生的領導者和吸光體,將彆的學生襯得像飛灰。

稻川秋的視線在金毛的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好奇他怎麼能跑了這麼多圈還保持步子的頻率相同。

降穀零敏銳地感覺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觀察性質、不帶感情、像太陽下被曬得溫涼的河水,他下意識回眸,遙遙地,樹下的人向他揮了揮手。

他揮手回去,心裡有些為他們關係的進展而高興。這算是什麼?一直投喂的貓突然對你喵喵叫……

降穀零的笑容才揚到一半就停了。

隻見樹下,原本抱著手臂的鬼塚八藏接了個電話後,幾步走到了稻川秋身邊,表情複雜地把手機遞了過去。

“稻川,有人找你。”

警校生們在日常生活中不能使用手機,隻有假日時可以申請領回。稻川秋上課時也不例外。

她仿佛猜到了電話那頭是誰,因此並不意外地點點頭接過來,才剛剛放到耳邊,手機那頭就傳來了山崎樋急促的聲音:

“現在能過來嗎?我找到了個U盤,裡麵有京都那邊的關係網……”

她打斷了他:“車到哪裡了?”

“快到警校門口了。”

“知道了,這就過去。”

電話那邊的聲音一下放緩了許多,回過神來,山崎樋沒忍住抱怨:“非得去什麼警校,找你我還得繞個九曲十八彎,你的腦細胞……喂!”

“喀嗒。”

稻川秋扣了電話,把手機還回給鬼塚八藏,禮貌道:“謝謝您。我得請個假出校。假條回來再補。”

鬼塚八藏難道能說不嗎?他隻能大手一揮放她走。

山崎樋說得緊急,稻川秋卻仍然不緊不慢,插著兜往校門口挪的速度像是在散步。一路上不少人將好奇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不明白上課時間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她置若罔聞。

鬼塚八藏將視線從那道背影上收回:“你們還有餘力東張西望?再加跑三圈!”

偷覬的學生們趕緊縮了腦袋,跑道上此起彼伏地發出哀嚎。像動物園萬猴齊發。

“怎麼還加圈!哪怕是鐵人都頂不住這麼跑啊!”

“教官是惡魔——”

“噓!小聲點啊!被聽到了怎麼辦?”

鬼塚八藏不顧這群傻蛋學生嚎叫嚎叫,低著頭將手機通訊錄上的那個電話給刪掉。

剛才電話那邊的人並不是他的直係上司。

對方是通過幾層關係,才向下打到了他的手機上。而花費這麼大功夫的原因也很荒謬——

稻川秋在警校裡沒有手機,想要聯係到她,不找她的教官,還能找誰?

按照等級,鬼塚八藏本沒有資格與對方通話。依照保密原則,對方本也不應該這樣直接打過來電話……所以這是例外中的例外。

凶臉的教官太陽穴忍不住鼓鼓地跳起來,一抽一抽地頭疼。

原本還以為她是高官家的大小姐。現在想來,那個可能性已經為零了,稻川秋進入警校真正的原因恐怕是……

鬼塚八藏揉了揉太陽穴,發出了沉重的感歎。

“報告教官,我們跑完了!”

不遠處,幾個刺頭加速跑完了懲罰圈,向他的位置衝了過來。一張嘴就是讓他棘手的名字:

“稻川同學是又請假了嗎?”

“您剛才找她做什麼?她難道犯什麼錯了?

鬼塚八藏:“……”

鬼塚八藏不得不反思他去年是不是暗中惹了禍,這才讓上司給他穿小鞋,一下給他分配了那麼多問題學生?

“這和你們沒關係吧,”他用這句話想把他們堵回去。

一身正氣的伊達航:“這怎麼能算沒關係!我們可是同一個小組的組員!哪怕不是同一個小組,我們也是同窗同學,關心同伴不是應該的嗎?”

鬼塚八藏:“……”所以才說你也是刺頭啊伊達!

降穀零等四人:不愧是班長!一張嘴能噎住所有人!

鬼塚八藏打量眼前幾個學生。

開學才幾天,卓越者便已脫穎而出。沒有人懷疑,作為新生代表的降穀零會在畢業時在此站上演講台,同樣的,在他身邊的伊達航、諸伏景光、鬆田陣平、萩原研二都是肉眼可見前程遠大的學員。

這樣優秀的學生,未必會循序漸進地走入警察係統。

公安機關會在警校生中挑選好苗子,這是隱而不密的事實。鬼塚八藏很肯定,這群學生中必然有人會走上人跡稀少之路。

麵前的五人都不是蠢蛋,有保管秘密的能力。

既然如此,稍微透露一些也沒什麼。

鬼塚八藏麵無表情地打太極道:“你們如果想知道稻川去了哪裡,就等她回來再問她。但是,她如果不願意告訴你們,那也不要勉強。”

鬆田陣平:“她不是逃課——?”

鬼塚八藏忍了忍,沒忍住。給了他腦袋一拳:“你的意思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看著她逃課?!”

鬆田陣平捂住腦袋,痛呼一聲。

諸伏景光試圖問得更詳細些:“既然不是逃課,那稻川同學是為什麼請假呢?”

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為了逃避懲……為了好好學習,我讀過入學手冊。沒記錯的話,我們是不能隨便請假的吧?”

鬼塚八藏:“……”彆以為他沒聽出來,這家夥讀入學手冊就是為了逃避懲罰!

“不該問的彆問,稻川請假合乎程序,”他一下子決定避而不答,“至於你們……趕緊去訓練,到了時間會知道的就知道了。”

鬆田陣平耿直出聲:“那現在不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

眼看著教官的臉色越發不善,萩原研二一把攬住發小的脖子壓低他的腦袋:“哈哈哈,哈哈哈這家夥跑步跑昏頭了,教官對不住,我們先走了!”

鬆田陣平被拖著回了隊列裡,“嘖”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他當然不是非要尋根問底、不懂看人臉色的蠢貨,隻不過一看到鬼塚八藏的臉,就忍不住頂嘴……

學生們陸續跑完圈後又開始其他項目的體能訓練。終於在肌肉滋滋發酸融化之前,鬼塚大手一揮放過了他們,大家拖著疲累的步子往食堂走。

降穀零等人隨著大流上了一天的課,直到晚上才見到了他們念了一個白天的名字的主人。

·

稻川秋的校服被塞進袋子裡,本人則換上了新的黑底金紋羽織,左耳上掛著一枚符墜耳飾,懶洋洋地提著袋子下了車。

後座的車窗搖了下來,露出山崎樋疲憊的臉。他有閒情和她打趣:“怎麼連聲再見都不說就要走?”

“我怕再多說兩句你就要猝死了。”

日本各地的戶籍並不相通,身份極易偽造,給他們的行動增加了不少阻礙。這次弄到的U盤是第一手資料,信息可靠珍貴,山崎樋不放心他人經手,親自從大阪帶了回來,交到稻川秋手裡時才鬆了一口氣。

饒是如此,他也已經三天沒睡了。山崎樋揉了揉眼下的烏青:“說一句再見的力氣還是有的。”

稻川秋因為他而加班,看了一下午的資料,眼睛發澀,心情也不大好:“隨便你,猝死了彆找我就行。”

“嘿。就你這張嘴,”山崎樋嘟囔了一句,又問,“長穀川在你那裡還好?”

她沒回頭,但肉眼可見地散出更不高興的氣勢:“什麼叫做在我這裡。是你把她叫過來的吧?趕緊找點活給她乾,調走她。”

“那可不行。調走了她誰來管你糟糕的生活習慣。”

“我覺得我的生活習慣標準又健康。”

“那隻是你覺得。”

“我改變主意了。你先滾蛋吧。”

“……嘖。”

稻川秋的背影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模糊。山崎樋撇了撇嘴,卻又不急著搖上車窗。司機沒聽到他的吩咐,便也任由車子停在原地,叫他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鉛灰色的夜色裡。

她頭也不回地走向警校。

警校有什麼好的?

他原本對她的行動頗有微詞。覺得她是閒著沒事乾、吃飽了撐的。然而想起下午看資料時那一手觸目驚心的消息,山崎樋又覺得她暫時待在那裡麵挺好。

他們一直追查的那個以酒名為成員代號的組織,最近發了瘋一樣到處亂咬。特彆是那個名為“琴酒”的男人……太棘手了。

現在警校反而更安全。

見不到她也沒有關係。她的安全才重要。

山崎樋不知想了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抵住太陽穴,說走吧;司機緩緩發動了車子,載著兩人離開。夜色吞沒所有人的影子,打了個飽嗝,沒有留下一點兒殘渣。

·

降穀零幾人蹲在角落裡,看著遠處那個影子逐漸走近。

一開始,他們懷疑是認錯了人。

“沒有穿校服,也許是教官?不是說教官和我們住在同一宿舍樓嗎。”

“有可能……誒,但是影子真的很像啊。”

穿著羽織的人腳步不疾不徐,像是在散步。光影依次在她肩膀上錯落,明亮後昏暗複又鮮明。

隨著她走進了長長的廊道中,光恒定地落在她的臉上。

他們終於看清了來人的臉。

漠然而寡淡的表情,蒼白的皮膚,鉛灰色的瞳孔。穿著羽織的稻川秋像是都市傳說中的人物,哪怕降穀零和鬆田陣平已然見過她這幅模樣,也下意識滯了滯呼吸。

她的膝蓋上仍然貼著一片暖寶寶。哪怕是最遲鈍的鬆田陣平,也產生了懷疑:裝瘸……至於這麼兢兢業業?

他的懷疑在看到她的眼睛時被扔到了腦後。

女生的耳邊垂著一枚耳飾,隨著她的腳步而晃動,折射出明亮豔麗的金光,襯得她眼神灰淡,當她的視線望向地板時,就像一片無光的雲翕落在枯木上,物哀時雪將降不降。

莫名地,鬆田陣平看不慣這樣的眼神。

“走,”他惡狠狠地說,“我們去嚇這家夥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