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並不禁槍。
但在日本,購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根據《刀槍管製法》,購買和持有槍支首先需要經過身體和心理的全方麵審查。該審查需要證明申請者無暴力傾向、反社會傾向、自殺傾向等。其次,嚴格的背景審查、筆試以及實彈考試都使普通人對槍支望而卻步。
絕大多數學生都是通過筆試途徑進入警校,在此之前,他們與普通民眾一樣,對槍支的了解淺薄,充其量是研讀相關書籍——但紙上談兵,顯然難以對實戰起到幫助。
一排上了保險栓、卸去子彈的訓練槍擺在射擊台上,槍體反應出的金屬光澤有著獨屬於殺人利器的森寒。
學生們畏懼而眼饞地偷瞄,但沒人敢貿然上前,而是根據教官之前的分組依次站好,聽著教官的講解和說明。
鬆田陣平沒有說謊,稻川秋確實和他們在一組,除了中午的四人外,組裡還有他們班的班長伊達航。
伊達航身材高大,脾氣也很寬和包容,他站在稻川秋旁邊,露出爽朗的笑容,和她握了下手:“你好啊!稻川同學!我是伊達航,是本班的班長,現在也是我們組的組長哈哈哈哈!”
稻川秋無精打采:“你好,我是稻川秋,多指教。”
她中午回去翻的時候,洗衣機裡麵的羽織已經被請假條碎屑包圍了。什麼?請假?做夢吧她。
下午的日頭大,她被曬得頭腦發昏。鬼塚囑咐的“組內成員相互協助監督”“安全第一,不許莽撞”全沒進她的腦子。
她倚著射擊台,神遊天外,磨牙棒被咬得吱吱響,幸好被學生們擺弄槍支的聲音蓋了過去,鬼塚才一時半會沒有把她抓個典型。
伊達航一邊聽課,一邊好奇道:“你不試一下槍的手感嗎?”
很少有警校生在麵對人生的第一把槍時不亢奮驚訝吧?哪怕是穩重如伊達航,心中也湧起了激動與克製,既激動自己即將能夠握住槍柄守護他人,又克製於可能會奪走生命的利器。
相比起興奮的學生們,稻川秋臉上懨懨的神情格格不入:“槍太重了,我舉不起來。”
伊達航不讚同道:“怎麼能因為槍重就退縮呢?既然覺得重,就更要學著適應它的重量啊!”
——呃啊!
稻川秋被這大塊頭臉上的熱血給灼傷了,好可怕,耿直爽朗人設!眼看著伊達航還要再勸,她趕緊低下頭假裝擺弄槍支,這才把對方糊弄過去。
伊達航剛將頭扭過去,稻川秋就把墜手的槍扔到了桌麵上,發出“砰”的重響。
在日本警方中頗受青睞的新南部M60,空槍重達到685g,備彈量僅有五發,是極笨拙的型號,用來自衛還算合格,然而在見慣了槍械的稻川秋眼裡,這已經是上世紀的老古董了。
稻川秋對老古董沒有興趣,趁著大家如火如荼,便渾水摸魚地觀察彆人在做些什麼。
鬆田陣平正在和萩原研二研究手中槍械的結構。兩人拿到槍,第一反應不是來發子彈,而是琢磨著怎麼拆解再重新安裝。
“之前在書上看到過,這就是M60吧?長管型號和短管有什麼區彆?”
“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嘿嘿,還是你懂我,來!”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兩人分彆舉起槍,嘗試教官示範的標準姿勢。
以優勢手握住槍柄,非優勢手握住優勢手作為支撐,雙腿微微分開與肩並寬,膝蓋略彎預備應對子彈出膛時出現的衝擊力……
雖然是首次握槍,但幾次調整之後,兩人的氣勢已截然不同,嘗試著瞄準不遠處的槍靶時,他們臉上冷靜而理性的神態幾乎讓人以為他們握槍已有十年曆史。
簡直是天生的槍手。
幾次訓練、確定全員都勉強入門之後,教官開放了槍靶,學生小隊開始輪番試靶。
大部分學生握住了槍把就開始發慌,更彆說對準靶子了。哪怕槍靶隻在十米之外,脫靶的也大有人在,一輪下來,能碰到五環就已經算是洪福齊天,更彆說是十環。
鬼塚一路檢查下來,接連搖頭。最後,他站到了伊達航麵前:“你們組訓練得怎麼樣了?”
伊達航全無畏懼之意,哪怕教官就在旁邊虎視眈眈,他一次性也打出了九環的好成績。一輪下來,他已經是目前成績最好的學員了。
鬼塚原本嚴肅的臉終於放鬆了些,讚賞了一句“不錯”。接下來的四人卻是讓他又愛又恨——優秀的成績和明顯的性格缺陷,怎麼臥龍鳳雛都給他這屆給帶上了?
他訓斥幾句,分彆指出了幾人的優缺點。在提到降穀零罕見優異的成績時,雖然還是頭疼於學生的刺頭行為,但並沒有吝於表揚:“很少有的優異成績。”
“哪怕是放在整個警校的曆史上,也能稱得上數一數二……”
鬼塚把五個人都點評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到稻川秋身上。
說實話,對於鬼塚八藏而言,這屆學生裡最棘手的不是鬆田陣平他們,而是麵前這個內斂神情、看上去無意露臉的女生。
雖然之前在學生麵前說出“稻川秋筆試第一”的事實,看上去對其頗為滿意,但實際上,鬼塚八藏並不十分喜歡稻川秋。
在接到上級的通知,“對稻川秋放鬆管理標準”的時候他就開始頭疼。這是哪位警示監的千金大小姐鍍履曆來了?打又不能打,罵倒是可以罵——但她這幅病蔫蔫的樣子,把她罵倒了怎麼辦?
縱使稻川秋筆試第一,鬼塚八藏也沒對她抱有太大期望。文化課與實踐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也許在家庭教育中得到了渲染,可是後者……
鬼塚揉了揉太陽穴,決心把對方當泥菩薩供著,該管還是管,該罵就小聲點罵——總之,熬過這幾個月也就成了。
“握槍的姿勢已經會了吧?試著打靶讓我看看你的準度。”
鬼塚的聲音溫和得過頭,五人在他後麵眼神交流:鬼佬說話那麼輕聲細語乾什麼?好惡心。
誰知道?沒準他發了瘋。
被學生腹誹發瘋的鬼塚八藏看到稻川秋握槍的姿勢,真感覺自己要瘋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
站姿隨意,一隻手握槍,另一隻手塞在衣兜裡。手指鬆垮地搭在槍柄與板機護板上,舉起來時M60似乎要重得壓彎她的手臂,所幸她還是對準了槍靶,漫不經心地眯了半隻眼。
這就是來玩兒的吧?!哪怕去外麵遊樂場打□□都沒有這麼輕鬆寫意的。
她是把警校當成了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遊樂園嗎?
鬼塚八藏心中冒出了一團火,這團火燒得他太陽穴血管狂跳,什麼恐怖上司和鍍履曆的大小姐,都見鬼去吧!他絕不容許有人如此隨意地對待警察這份職業!
他怒氣衝衝地喝止:“彆舉了,把槍——”放下!
“砰。”
一聲槍響趕在他話音落下之前出現,打碎了他的後半句話。
稻川秋略微偏頭,將目光分給了他一半,似乎在禮貌地詢問“什麼?”,與此同時,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行雲流水地進行著。
好久沒有碰槍,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手癢。老古董確實老掉牙了,但也還能用。
稻川秋隻憑著感覺,便接連扣動了五次扳機,“喀嗒”連響,M60中的五發備彈被全部清空。
“砰砰砰砰砰!”
五聲連貫的輕響,和第一聲的略有不同,卻五發都相同。幾乎要讓人以為她全部落空了,可是機器嗡轉,她的成績跳了出來。
——六發十環。
M60隻能容納六發子彈,而稻川秋,六發十環。甚至,她的後五發子彈都遵循著第一顆子彈的路線,不偏不倚地穿過了靶心,隻在紙麵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圓洞。
現場鴉雀無聲。
哪怕隻是十米的基礎靶,想要達到六發同洞也極有難度,這代表了用槍者對子彈的絕對控製,大多數警員畢業的標準僅僅是一輪中打中十環——也就是說,他們可能畢業了都做不到六發同洞。
最恐怖的是,彆人射擊,都是規規矩矩地擺好姿勢、大氣不敢出地瞄準半天才開一槍。而稻川秋呢?看她那架勢,說她正在菜市場上挑大蘿卜都有人信啊!
在一片靜得讓人頭皮發麻的死寂中,女生手一鬆,將槍扔回了桌上。仍然很隨意的站姿,揣在兜裡的那隻手也沒有掏出來過,她懶洋洋地問:“教官,您剛才說什麼?槍聲太大我沒聽清。”
鬼塚八藏:“……”
好消息,班上的泥菩薩不是泥菩薩,而是有實力的好苗子。
壞消息,他的班上原來有六個刺頭!!!
他表情複雜,也不再提之前的事了,問:“你以前練過射擊?”
稻川秋:“沒有。”
鬼塚八藏:“那你怎麼做到六發都十環的?”
稻川秋攤手:“巧合?”
你把隨手一打就六發十環叫做巧合?
看著稻川秋臉上那副無辜的表情。
鬼塚八藏:“……”確定了,真是刺頭無疑。
他無奈歎氣:“既然你有經驗,那就協助小組成員訓練,不要蹲在這裡摸魚!”
稻川秋:“哦。”
鬼塚八藏:“……”
鬼塚八藏拿她沒辦法,隻能將她好好提起,輕輕放下。冷靜下來後,他到底記得這是上頭交代了要好好看護的特殊學生。而且,稻川秋這一手實在驚豔,如此恐怖的槍法——
鬼塚八藏不由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
也許並不是警視總監家的千金大小姐來鍍履曆,可能是公安那邊的人……
鬼塚八藏揣著懷疑繼續接下來的課程。隨著時間流逝,課程結束,學生們被整合收槍之後解散。
肉眼可見得,許多學生想要湧上來找稻川秋。相比起筆試第一,一出手就將教官都鎮得啞口無言的射擊技術讓警校生們更為推崇,原本還有些人腹誹所謂的筆試第一是紙老虎,現在所有人隻有崇拜之情——或許還有嫉妒。
稻川秋正發愁該怎麼離開,就被幾個家夥圍住了。金毛、黑卷毛、黑順毛、黑毛、大塊頭成為她身邊的一道防線,學生們岔岔不平,卻也隻能離開。
稻川秋鬆了口氣。
應付五個人總比應對一大堆人好多了。
她不是忘恩負義之徒。隻見女生麵色冷靜,在口袋裡掏啊掏……磨牙棒。
“小秋,你這口袋裡怎麼全是磨牙棒!”萩原研二沒忍住笑,一隻手壓住了她的肩膀支撐笑得發抖的身體。
稻川秋沒計較他過分自來熟的稱呼,表情淡定:“路邊遇到流浪貓狗可以喂。”
流浪貓狗可以吃磨牙棒嗎?到底誰是貓貓狗狗啊!降穀零敏銳發覺不對,鬆田陣平率先發難:“你——”
“轟!”
“教官?!快來人啊,教官他——!!!”
突兀的一聲巨響打斷了鬆田陣平的話,也同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學生們紛紛發出了驚呼。隻見不遠處的高樓之間,鬼塚教官正往下墜落,他的腳上懸著一名工人,脖子上勒著一條繩子,肉眼可見的危機情況!
——如果處理不當,或許有死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