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生死,沒有人能夠保持絕對的鎮靜,何況那個半隻腳邁進了鬼門關的人正是自己朝夕相處的教官。學生們驚呼連連,降穀零等人也是瞳孔緊縮。
怎麼辦,該怎麼救人?可惡!那兒太高了,又恰好離牆麵有一段距離,幾乎沒有爬上去救人的可能。如果能夠等來吊機、梯子之類提供施力點的工具或許也能夠把人救下來——可偏偏,鬼塚八藏命在旦夕,哪裡有時間等待?
學生們亂成一團,降穀零腦海中的思緒飛快翻滾,淩亂得讓他抓不住頭尾。伊達航開始組織大家施救,然而事發緊急,情緒一陣又一陣地湧上來,讓他難以思考。眾人無頭蒼蠅一般,發出了群體的“嗡嗡”聲。
稻川秋抬頭看了看懸在高空中的鬼塚八藏。
……說句實話,個人的生死與她毫不相乾。稻川秋穿越過好幾個世界,她太明白了——人的命運是注定而不以人力推移的。
她根本沒必要出手。反正隻是一個異世界中的NPC而已。誒誒,這個NPC一開始甚至不大喜歡她吧?她何必為了一個NPC出手呢。
“就是你這拖泥帶水的冷酷,才叫人抓住了你的軟肋。”
冥冥之中,稻川秋的腦海中響起了一道模糊的聲音。關於那個人的記憶有些朦朧不清,然而他的評判足夠一針見血,將現下的情形撕扯得淋漓儘致。
稻川秋就是個很拖泥帶水的家夥啊。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將磨牙棒放進口袋裡。柔軟的布料和磨牙棒的塑料包裝碰撞,發出被剮蹭的吱吱聲。稻川秋的心臟就像她的口袋一樣。
她的手指觸碰到了什麼,異能力發動時無聲無息,唯有稻川秋能夠看到的柔和光暈籠罩了身邊的幾人。
【異能力·食我嗅聞】。
吞噬情感與情緒,將之化為能夠食用的果實。躊躇啊、痛苦啊、慌張啊——諸如此類的情緒,都在稻川秋的手中彙聚。
“……。”
她從口袋中伸出手,手掌上有一枚青黃色的果實。咬了一口的時候,又酸又苦,但大部分是沒有味道的綿實口感。
她吃果子的時候,幾人如夢初醒。
“——快!用槍!!!射斷那根繩子!”
腦海中淩亂的、恐懼的、躊躇的情緒突然之間消失,仿佛有位魔女將它們從他們的身體中抽取了出來。
似乎有一段無奈的歎息?情緒們排著隊跳向魔女的身側,乖乖地化為了青黃的果實。
感性被驅逐,理性占據大腦,刹那之間,五人做出了決定,分工合作,他們才認識多少天?可他們已經很默契了。
“我找到了!在這裡!”萩原研二舉起了一枚子彈。
“喀嗒”的金屬聲中,鬆田陣平拚上了M60的最後一塊部件。
諸伏景光和伊達航作為輔助,降穀零舉起了手中的槍。在這一刻,他的腦海中本該有千言萬語,然而沒有,一片空茫,他的眼底清明,大片飛鳥在空中掠過,卻不曾在他眼中留下半點倒影,青年扣動扳機——
“砰!”
子彈破開風聲,割斷了繩子,射入鬼塚八藏身後的牆壁,迸發出一矮叢的火花。鬼塚八藏被下麵等待諸伏景光和伊達航接住,劫後餘生,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降穀零的手臂向下垂,奇異地,他發現自己的手臂沒有發抖,不如說他冷靜得過了頭,握著槍的手指都無絲毫顫抖。
鬼塚八藏和工人被其他學生們扶去醫務室,功勞最大的五人卻沒有跟上去邀功。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向彼此靠近。進到一個範圍的時候,伊達航一下攬住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發出了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哈哈!真是一場完美行動!”
大家都笑了起來,一場救援行動不僅解救了教官,也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人商量著一起去食堂吃飯,突然,諸伏景光偏轉視線,出聲道:
“稻川同學,你要去哪裡?”
在所有人目光的邊緣,稻川秋正慢吞吞抓著被咬了半口的果子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聽到諸伏景光的詢問,她有些莫名地道:“睡覺。”
鬆田陣平“哈?”了一聲:“你不去吃飯?”
接著,他不爽地“嘁”了一聲:“剛才讓你開槍,你怎麼蹲那裡不過來?”
雖然剛才射斷了繩子的是降穀零,但在場的人都知道,槍法最好的是稻川秋。僅有一發子彈,執槍到底是誰自不必說——然而,在他們喊她的時候,這家夥就蹲在那裡啃她的果子!果子有那麼好吃嗎?!
降穀零也同樣有此疑問。不如說,他還有些憋屈:她知道她放棄的是什麼嗎?
先是新生代表的資格,接著是執槍出風頭的機會——當然,生死攸關之間,他不覺得這是什麼風頭,但肉眼可見的是,他射出那發子彈後,原本因為他發色而隱隱不屑的學生都變了臉色,羨慕、欽佩、敬仰……
類似的情緒如果被投放到一個同齡人身上,如果這個人不是降穀零,那麼他心中便不免要有飄飄然的得意了。
降穀零並不知道,這本是他應得的、應有的經曆。稻川秋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突兀的出現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她竭力使各人命運保持完整。
可她的存在本身就已被編進他們的生活裡——
此時此刻,降穀零既憋屈又不解。
稻川秋麵對幾人的眼神,試圖轉移話題:“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成功救下教官。”
鬆田陣平譏諷道:“所以你就在旁邊束手旁觀?”
非也非也。她手裡的果子可一點都不好吃。但如果不吃掉的話,負麵情緒化身的果實逸散開來,會發酵成恐怖的毒素……稻川秋啃了口果子,覺得不如直接把他們現在的情緒抽調走好了。
反正沒有了情緒支撐後,大多數人都會失去當下必定要做某件事的理由,如此,她就不會被這群家夥糾纏,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
然而,然而。
情緒這種東西,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玩弄的。玩弄情緒的人最後也會變成情緒的奴仆。
青年們灼灼的目光落在稻川秋眼中,他們的麵龐鋪著午後夕陽的光,獨屬於青春的激昂情緒啊……如果變成果子,那味道一定又酸又甜。酸得讓人齜牙咧嘴,甜得讓人想哭。
稻川秋不敢吞食這種情緒。
她隻好另找了一個理由,伸出了手:“因為抓不住槍了。手抖的話沒射中繩子,把教官送上天了怎麼辦?”
她開了個玩笑,但幾人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這上麵。
將肥大的校服袖子往上捋,女生瘦弱的手臂暴露出來。
她沒有特彆瘦、可是手臂上密布的變淡的舊傷痕跡讓這隻手臂看上去一觸即斷。手臂內側蔓延的淤青觸目驚心,看得出來是不久前才出現的,但她一聲痛都沒有喊。
槍支的後座力是執槍者無法避開的難關。有經驗的人會用恰當的姿勢輔助減輕後座力,但也隻是減輕,它仍然存在。
M60的設計可以追溯到1950年,老古董。火力一般,後座力也排不上號,然而稻川秋的身體麼……向來是脆皮,哪怕她握槍的姿勢再老練,接連六發的設計也讓她的手臂受到了損傷。
稻川秋不覺得疼,也不認為這有什麼大不了。但現在看來,這是個不錯的借口——正好解釋了她為什麼不願意再舉槍。
她把手臂展示了一圈,這過程好像博物館巡演。理由足夠充分、確認他們都看到之後,她把袖子慢吞吞放下來,轉身準備走。
幾隻手臂同時伸出按住了她的肩膀:“你……你要去哪裡?”
“不是說了嗎,回宿舍睡覺,”她轉頭,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降穀零的聲音壓得很低,薄薄的冰麵下隱藏著一觸即發的情緒:“你就打算這麼回去睡覺?不吃飯?不處理傷口?”
“這叫傷口?有什麼好處理的……喂喂喂,你們乾嘛!”
鬆田陣平譏諷的神情在看到那片淤青的時候就消失了,他跟降穀零沒準真是上輩子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兩人默契十足,上前一架,稻川秋就被他倆架木乃伊一樣抬了起來。
“睡什麼睡!”卷毛語氣極度不爽,“睡的時候壓到了淤青彆給你痛醒!”
伊達航指揮:“醫務室在這邊!來!”
萩原研二跟諸伏景光開路,鬆田陣平和降穀零架著人往前,五個人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之前的合作階段,同心協力、眾誌成城……地把稻川秋搬到了醫務室。
路上,稻川秋試圖爭辯:“就算壓到了淤青我也不會疼醒的。”
她有良好的帶傷睡覺技能,小小淤青想把她疼醒?怎麼可能!
降穀零冷酷無情反駁:“那也不能什麼都不處理就去睡覺。”
萩原研二在旁邊補充:“而且你還沒吃晚飯。”
“不吃晚飯也沒什麼關係吧。”
諸伏景光補刀:“但你中午的時候本來就沒有吃多少東西。”
鬆田陣平冷笑:“你是想餓死你自己?”
雙拳難敵四手,一張嘴打不過四張嘴啊!稻川秋掙紮:“就算我餓死了也和你們沒關係……”
這句話一出,她感覺自己要被幾個人的目光給燒死了。
“哈哈!不用這麼見外!”狀況外的伊達航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麻煩他們,當即一句話將她KO:“我們可是同一個組的組員啊!接下來六個月,我們都要彼此關心關愛,互幫互助!”
不愧是班長,說得好!
降穀零等人對班長投去讚賞的眼神。
而稻川秋:“……”
稻川秋:“……………”
警校果然盛產正義直腦子的大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