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產屋敷月在小院大開殺戒之後，他變得更加深居簡出了。那日見他發狂的所有人都已經被他吃掉了，隻留下了椿侍奉左右。沒有人把院子裡詭異血腥的場景傳出去，為了產屋敷一族的顏麵，產屋敷家主也默認隱瞞了此事。

隻是，家主偶爾從走廊往屋子裡看那孩子的時候，總有一絲恍惚。

那孩子越發陰鬱了，蒼白的臉上麵無表情，紫色的頭發蜿蜒而下，梅紅色的眼瞳裡時常流露出一種令人心驚的恨意。尤其是在翻閱那卷書稿的時候。

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家主才恍然發現，產屋敷月已經沒有任何亡妻的影子了，甚至連那個瘦瘦的、小小的、會可憐地拉著他袖子喊父親的身影也一同淡化在記憶裡。

必須要把他送出去。家主做出了決定。

或許還是擔心他舟車勞頓吃不消吧，又或許是害怕他又一次狂性大發，家主給產屋敷月安置了一座遠離兩家府邸的新的庭院，作為新人結婚的新房。

高藤女君穿著十二單，懷著少女春意來見產屋敷月的時候，林惠和羂索也在旁觀一場奇異的婚禮。

先是樹林子裡突然泛起了霧，明明剛才還風和日麗，澄淨明朗，眼下卻看不清周圍的景色。一陣吹鼓樂聲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而後又出現兩點跳動的幽火。

天空下起了細細的小雨。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羂索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拉著林惠的袖子，“我們避開吧。”

這是林惠第一次見到這種超自然的現象。雖然羂索說自己是除妖師，但一路走來也沒有碰到妖怪，隻是搭救了一些迷路的樵夫、落水的兒童、流落的女子。但是親眼目睹一群狐狸穿戴人的衣冠，舉止行動如同人一樣活靈活現，這著實有些太超前了。

一共幾十隻狐狸，浩浩湯湯的送親隊伍，一股狐臊味裹著脂粉味撲鼻而來。鼓吹奏樂，夾雜著狐狸特有的尖細嗓音，聽起來實在有些詭異。中間抬著的是一頂大轎，裡麵端坐著一位新娘，小巧玲瓏的身影被攏在白紗縵帳之中，隻有頭上露出的兩隻尖尖的耳朵顯示出她狐狸的身份。

忽然，狐狸耳朵微動，新娘轉過頭看向了林惠和羂索躲避的樹後，幽幽道，“命定火中亡，孤老無緣伴。可悲！可歎！”

說罷，癡癡作笑，隨轎遠去。

林惠懵懂，羂索麵色凝重。

“她在說什麼？”林惠不解。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凡人暫避，否則就會帶來厄運。那狐狸口中所言，恐怕是你我二人未來命運。”羂索心下低落，懊惱地開口，“惠君，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不警惕了。等歸家之後，我一定會請大陰陽師，替你解除厄咒。”

林惠搖搖頭，隻道，“無妨，命裡終有一遭罷了。”

*

平安時代除了走婚訪婚製之外，還有少數的居住婚製，男方去往女方家住或者二人搬出來住進新居。產屋敷月和高藤結弦的婚禮就是最後一種。

夜深人靜時，產屋敷月忍著心中的躁意，慢慢踱步至高藤結弦的屋子前。隻見裡麵漆黑一片，高藤結弦緊張又期待地安靜等著。

月色如水，從紗窗流瀉一地，產屋敷月的影子映在窗戶上，久久不動。

高藤結弦歡喜的心漸漸冷卻下來，她拽著被子，鼓起勇氣朝窗外喊道，“月君為何不進來？”

無人應答。

高藤結弦終是忍不住了，捂著臉輕輕哭泣起來，滿是羞躁和失落。她恨恨地想，自己是被人欺騙了麼？為什麼月君從前溫柔多情，今夜卻這樣給她難堪？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今日這般難堪，倒不如死了才好。又忽然想到那日廊下漫步，另一道綠色的身影瀟灑自若，翩然風流，端的是彬彬有禮。倘若是那人，是否也會在新婚之夜給妻子難堪呢？

產屋敷月自吃人之後，雖然開始懼怕太陽，對正常食物食之無味。但是他的身體卻比以往更有力量，不僅如此，他還獲得了一種能力，可以聽到人心中最陰暗的想法。

就像他現在在屋外聽到了高藤結弦心中對自己的怨恨，以及居然對林惠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妄想。

他的麵色一下子陰沉起來，吱呀一聲，推開了門，掀了竹簾大步走了進去。

高藤結弦止住了哭泣，欣喜地抬頭看他，卻被嚇得跌坐在地。

產屋敷月早已不是原先的容貌，那頭烏黑的長發變成了彎彎曲曲的深紫色，梅紅色的眼瞳顯示出一種非人感，更不消說他皮膚慘白，麵色陰沉，身形瘦削，仿佛一隻屍鬼夜裡前來索命。

“洞房花燭雖然好，不及私/通趣味濃。”產屋敷月近乎是惡意地戲謔和嘲弄，“剛剛我在屋外，你心裡想的又是誰？堂堂一貴女不知廉恥，真是個水性女人。”

說罷，拂袖而去。

徒留高藤結弦伏倒在床上，羞憤欲死。

就這樣，高藤結弦大病一場，鬱鬱寡歡，不到一個月就香消玉殞了。

*

話說羂索自狐狸新娘留下一句讖言之後，總是失神落魄，好幾次對林惠欲言又止。

林惠見狀，旁敲側擊得知真相，寬慰道，“那狐狸說得模糊不清，未必就是你我未來命數。即便是，那句‘命定火中亡’端的又是指誰？說不定是我呢！”

“惠君，慎言。”羂索用手捂住了林惠的嘴，滿眼急切，“若是我，我不怕。若是惠君，才真叫我悲痛！”

林惠拿開他的手，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未來之事變化莫測，誰也不知風雨何時忽至，公子年方十五，還有大好青春年華，施展才華抱負，何苦為了一句似是而非、誰也說不定的話患得患失？”

羂索見林惠一派坦然，心中稍定，“是我著相了，多謝惠君點破。”

二人終於恢複如初，跋涉幾日，到了天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