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椿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早晨。

頭天夜裡,她原本貼身服侍的惠君一夜未歸,從月華殿傳來的消息讓她暗自欣喜,惠君和月公子終究還是回到了從前,或許會比從前更親密,畢竟這一次的留宿不同於往常。

椿去前院收拾散落的衣衫的時候,臉羞得通紅。覺得惠君真是一位大膽的女子,穿著男裝和月公子親昵,而月公子也實在愛月君。

可是,第二天一早,椿和惠君的客室便被一群仆從持劍闖入。她被魁梧高大的武夫粗暴地壓在地上,膝蓋被磕得一大片烏青,她忍著痛不敢出聲,隻眼睜睜地看著仆從在屋子裡到處亂翻,把她睡的床鋪弄得一團糟,把惠君寫的醫書手稿全碰翻了。

“你們不能隨便亂動惠君的東西,難道你們不怕月公子嗎?”椿氣急出口。

為首的男人聞言停下,走到她的麵前,拽著她的頭發把她的臉抬起來,冰冷又狠厲,“我們是奉了公子的命令前來搜查。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椿瞪大眼睛,仿佛完全聽不懂男人在說什麼。

竟然是月公子下令搜查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惠君,你到底做了什麼?

椿仿佛被完全抽走了力氣,身體軟下來,如同墜入冰窟一樣遍體生寒。

那些武仆到底還是有所顧及,隻是匆匆翻過林惠的所有東西,然後又原封不動地放回去,最後隻抱著那一卷手稿回去複命。

而椿被關進地下的暗室,雙手被吊起,嘴巴被封住,行刑的人沒有打算聽她任何的辯解,直接動手用藤條竹鞭笞韃她。每至奄奄一息的時,便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強迫她恢複清醒。

暗室裡很黑,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得渾身皮開肉綻地疼,腦袋發昏發沉時,眼前終於一亮,一個瘦削的身影背著光慢慢走進來,似是前來索命的惡鬼。

是月公子。

此時的月公子比惡鬼更可怕,臉色蒼白如雪,眼眸暗紅好像乾涸的血跡。

椿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陰冷的聲音從他鋒利且紅豔的嘴唇裡傳來: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

林惠離開了。

和她來的時候一樣出乎意料、悄無聲息,她好像真的像一隻青鳥,從雲端墜落,然後又飛回雲端。

可是產屋敷月不信,明明昨天晚上他已經抓住了這隻鳥兒,在沉淪起伏中,一同飛往虛無縹緲的雲端,又一同墜下。

他明明切切實實地擁住了她,親吻過她,她在他懷裡哭泣、顫抖了一個夜晚。那是他給予的淚水,他以為他已經牢牢抓住了這隻鳥兒。

一覺醒來,恍然如夢。

除了淩亂的床鋪和枕頭上散落的幾縷青絲,昭示著惠君曾經停留在這兒過。她整個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了,她什麼也沒帶走,食物、換洗的衣服、錢、隨身的醫箱,一樣也沒有帶走。

她自己的衣服散落在院子裡被收走了,她隻好穿走了產屋敷月那件染血的白色直衣,留下一張懷紙就離開了產屋敷家。

“昨夜歡情錯,今朝離彆去。”

“月君恣意任情,我也軟弱動搖,草上露一碰即落,竹上霜一模即消,不能長久。既然做了錯事,就不能一錯再錯。所以我要離開月君一年,為月君尋找治病的方子,也靜靜心。”

“切莫尋我,切莫遷怒,千萬保重。”

產屋敷月把紙揉碎了,心中的恨意如同雜草一般蔓延。

他的頭發彎彎曲曲地垂下,顏色逐漸消退,慢慢由黑色轉為墨紫色,一雙黑色的眼眸也染得血紅,疼痛從心臟處蔓延向四肢。

“噗——”

一口鮮血噴出。

在侍女們驚恐的呼喚中,他失去了意識。

*

林惠很難受,還泛著惡心,無論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昨夜亂糟糟的,她害怕去回憶那種痛苦,那種失控讓她心悸。中間幾次短暫陷入昏迷,醒來時仍然如一葉扁舟在海上沉浮。那種永遠碰不到實地,永遠被他人掌控的滋味,讓她無法再去回想。

靈魂仿佛飄至半空,那一瞬間她以為她要回家了,可惜並沒有,她隻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是麻木僵硬的屍體,而她的靈魂在上空冷眼旁觀。

拂曉,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她糊成一團的意識終於稍稍清醒。沒有片刻猶豫,她從床榻上爬起來,長發掩蓋著點點紅痕,踉踉蹌蹌地不知裹了一件什麼衣服就往外跑。

剛掀起簾子,突然又想到什麼,折回室內,潦草寫了一封信。

——切莫尋我;

——切莫遷怒;

——千萬保重;

她什麼也想不到,她隻想快點逃離,她又怕無辜的人被遷怒,她又怕他勃然大怒,她和那些無辜的人承受不住他的怒火。

她總是這樣善意,這樣溫柔,在最難受的時候也會儘量事事照顧周全,這是她本能的反應。

林惠披散著瀑布般的長發,裹著一身帶血的白色衣衫,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山林,倘若有樵夫無意瞥見她的身影,大概會以為自己撞見了山林的遊魂。

“姑娘?”

林惠的意識漸漸轉醒,奔入山林之後,她便因為身體不適和疲憊倒在了一條小河邊。此刻,她卻安穩地躺在一顆大樹下,臉上的汙漬被人擦淨。

轉頭看去,一個青澀的白衣少年正要收回拿著濕布的手,對方顯然被她突然醒來嚇了一跳,麵紅耳赤,支支吾吾,“小生……小生羂索,年十五,是一個除妖師,家原住平城京,未婚,也沒有心愛的女子…… ”

林惠終於輕輕地笑了,愁雲從她的眉眼中散開,一笑仿佛陽春三月、桃花盛開。

羂索的聲音也慢慢低下去,臉變得更紅,他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迅速彆開頭,不敢看眼前的女子,但是心神又仿佛被她牽引。他想,自己剛剛的那一番話聽起來實在太傻了。

“羂索公子,承蒙照顧了。”林惠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即便眼前的少年看起來青澀單純,但是她也不想過多地牽扯。

“無……無事,隻是……舉手之勞。”

風拂過少年藍色的發帶和微紅的耳尖。

細細簌簌地聲音傳來,林惠慢慢坐起身子,少年連忙轉身扶住她。

“姑娘,你身上有傷,小心些。”

被少年碰到的時候,林惠的睫毛忍不住顫了顫,她努力平複自己身體的反應,聽到“有傷”二字,一種羞惱湧上來。

“沒事。”

少年似乎覺察到林惠的不自在,同樣他也不好意思觸碰她,隻是虛虛扶了一把,就立馬把手縮回來了。那雙透明的琥珀色眼睛無措地看向她,又迅速移開。

“公子,我就此告彆了。”

“姑娘,可要與我同行?”

二人同時開口,內容卻截然相反。

林惠微怔。

羂索陡然紅了臉,而後失落起來。

*

產屋敷月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灼燒,同時感覺心底熊熊燃燒著一種欲望,是想瘋狂得到林惠的欲望,把她弄哭、把她撕碎、把她拆骨入腹的欲望,他想吮吸她的血液,他想啃食她的骨肉。

這種著魔一樣的渴望如同萬千螞蟻在心臟上嗜咬。

產屋敷月把案桌上的東西全部掃下去,他撐著額頭,突起的青筋形容可怖,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侍女。

“把她找回來,快去!”

他怨恨地想,自己病得更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