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原本以為自己留在產屋敷家,還需要產屋敷家的長輩的同意,自己也一直有些擔心見到長輩之後該怎麼舉止。
隻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這件事。
林惠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有產屋敷月的地方。
兩人同起同坐,同吃同住,白日文字交心,和歌聯詩,夜晚廊下賞月,抵足而眠。
林惠總覺得這樣似乎是有些太親密了,有時在走廊上行走,總會有侍女竊竊私語,投來異樣的眼神。
當她猶猶豫豫地向產屋敷月提出,想要單獨一間客室的時候,產屋敷月擱下毛筆,抬頭注視著林惠,儘管麵色平靜,但總隱隱有一種危險的意味,“惠君,是月這裡不好麼?”
“並不是,隻是我擔心會叨擾到月君,恐怕會給人留下誤會。”林惠連忙澄清。
“惠君總是心太軟了,有那等捕風捉影亂嚼舌根的賤仆,殺了便是,以儆效尤,之後他們就再不敢議論主人之間的事了。”產屋敷月倒上一杯茶,遞了過來。
林惠還是不太能接受產屋敷月草菅人命的行為,自從學會了不少這裡的語言,得知第一天早上,產屋敷月當著她的麵,把那晚見過她的一位侍女處死之後,她就惶惶不能終日,內心十分自責,同時內心深處也對產屋敷月產生了一絲畏懼。
“不是誰在亂嚼舌根,他們不是敢的。”林惠接過茶杯,小心斟酌道,“隻是我覺得和月君同榻而眠,傳出去,總不太好。”
“惠君?月不懂。”產屋敷月故作迷惑的樣子,“惠君跟我講述三國時代的故事,說劉備三顧茅廬之後,得一諸葛軍師,二人食之同席,寢則同室,整天談古論今,十分親密,恰似如魚得水,不是麼?月得惠君,亦當如此。”
林惠無言可辯,此事也不了了之。
往後,產屋敷月待林惠比往日更為變本加厲,時時都要探知林惠的行蹤,一刻不見,就躁鬱不已,服侍的侍女都顫抖著身子,惴惴不安。
產屋敷月久病纏身,屋子裡總是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林惠待在裡麵,從來不皺一下眉頭,眼神都不曾有過異樣,這使得產屋敷月更加喜歡林惠了。
恰如其名,林惠尤愛草木花卉,得了產屋敷月的準許,常常親自侍弄院裡的花草樹木。每日晨起,她都會在小院裡挑選幾枝含苞欲放的花,要那種綴著露珠的更好,仿佛是彤霞的淚珠染就而成。
平安時代女子皆披發,沒有釵環首飾作為裝飾。林惠因為拘束不大出門,在產屋敷月麵前也不喜歡作時下女子的打扮,閒著無事,她便教侍女椿編發盤發,於是也經常將摘下的鮮花簪在頭發裡,行走之間,暗香浮動。這也成為小院裡侍女們時新的打扮。
林惠依據現實判斷,已決定要依靠產屋敷月存活,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因此,在對產屋敷月做了一個心理側寫之後,她大致定好了自己與產屋敷月相處的風格和自己的人設。
產屋敷月並不是他在林惠麵前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和可親,自傲、自負、陰鬱、偏執、反複無常、古怪暴虐,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本色。在她麵前的一絲溫和偽裝,也僅僅是因為林惠的神秘來曆和不同於常人的氣質,神靈總是能得到一些偏愛的,儘管產屋敷月心裡充斥著全是想要圈養、褻瀆神靈的念頭。
林惠大膽地利用這份偏愛,得寸進尺,又小心翼翼地把控著尺度。
細膩柔軟的雙手捂住產屋敷月的眼睛,溫熱的身體靠上他的脊背,清靈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月君,猜一猜,我今天簪的是什麼花?”
產屋敷月的嗅覺比常人靈敏很多,因此也格外討厭屋子裡到處蔓延的苦澀的藥味,但是隨著林惠的到來,總有一絲幽秘的、勾人的暗香逐漸蠶食著苦澀的霧霾,帶來清明和芬芳。
“是牡丹?貴妃插翠?”產屋敷月已經嗅出來是牡丹花了,但是他卻故意說錯品種。
果然,林惠的手沒有鬆開的眼睛。
“不是。月君,再猜一猜?”
“魏紫?昨日仿佛是開花了的。”產屋敷月慢吞吞地思考著原因,如果太明顯,惠君是會看出來的。
“月君忘了,我最不喜紫花和青紗的搭配了。”
“惠君今日原來穿了一件青色的衣服,青色很襯惠君的。”產屋敷月慢悠悠地說著。
“月君,不要東拉西扯了,不猜了,我就揭曉謎底了。”林惠作勢要拿開手。
“沒有說不猜的,惠君請多一點耐心嘛。”
林惠的雙手被產屋敷月按住,冰冷的觸感讓她有些發抖,身體不自覺地往熱的地方靠近。
產屋敷月感受到林惠柔軟的身軀壓在自己身後更近了一些,唇角不自覺地勾起,“是姚黃,惠君一向喜愛明豔的色調。”
“月君怕不是會什麼讀心術,怎麼猜得這麼準?”林惠笑道,拿開了手,笑盈盈地看著產屋敷月。
“是因為惠君率性可愛,從不遮掩自己的喜好,因此就一猜就中了。”
林惠喜歡牡丹花,這讓她似乎回到了故國,看洛陽城牡丹花開遍,國色天香。產屋敷月知道她的喜好,在庭院裡種滿牡丹花,擯棄了枯山水的庭院風格,換上了林惠喜歡的江南園林、小橋流水。
這種寵愛是令人乍舌的。
時人傳道,尊貴的產屋敷家族的深院裡居住著一位神靈,產屋敷家族虔心供奉,神靈便會降下賜福,保佑體弱多病的月公子長壽健康。
產屋敷月的身體確實是在逐漸好轉,不僅因為心情在遇到林惠後逐漸明朗,還有個實在的原因,便是林惠潛心鑽研醫學,慢慢調養產屋敷月的身體。
彼時的醫術大多為巫術,平安時代鬼神之說盛行,更加助長了巫醫之風的滋生。儘管有了穿越一事,林惠還是更為堅信科學和醫療,對於驅鬼祈福詛咒這類事情敬謝不敏。因為對草木花卉的喜愛和很好的記憶力,林惠基本能複刻出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這一書對於平安時代來說,可謂是極大的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