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畫堂晨起,金雞報曉日初升。朝霞瑰麗姝豔,霞光射進內室,林惠端坐堂中,眉眼內斂,雪肌烏發,有一種菩薩端坐蓮台悲天憫人的神聖感。

產屋敷月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震撼的畫麵,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枕邊一疊草紙,簪花小楷娟秀清麗,

“產屋敷君,多謝昨納。天朝有一昆侖山,山高萬億有四步二尺六寸,西王母所,王母下有二青鳥事,予乃其一,傳佳信,表吉。有仙子喚太真,善王母,予常往來通書。然海上妖人肆起,餘之神靈傷,失其法力,偶墜於此,意者必有緣耳。

不知何時可去,將去,願君留予,予願侍君左右,為君祈福,排憂解悶,言曾遊四方之趣聞。君若能許,將不勝德。”

產屋敷月喃喃念道,一絲隱秘的欣喜在心中發芽,惠君是神明的侍寵,有飄然若仙之感,遠離人間煙火清冷聖潔,卻向自己乞求垂憐。儘管惠君法力儘失,不能醫好自己的絕症,但是總有一天惠君是會恢複法力的吧?西王母的青鳥使者被產屋敷家族囚在籠中,是一種令人興奮躍躍欲試的事情呢。

產屋敷月起身的動作驚醒了睡著的林惠,林惠睜開眼睛,有點恍惚,還以為昨夜是大夢一場呢,醒來再見到此景的時候隻覺得滿目淒涼。

“產屋敷君?”

“惠君?”

林惠眨了眨眼,模仿著產屋敷月的發音,“惠···君?”

產屋敷月驚訝了一下,柔和了眉眼,唇角含笑,點點頭,“惠君。”

林惠也一掃惆悵鬱悶,繼續重複,“惠君。”

她急步上前,接過產屋敷月的草紙,寫道,“吾名?”

產屋敷月點點頭,也生起了一種趣味,似乎是一種想要逗弄狸奴的趣味,他陰暗地想,難怪惠君是神明的侍寵,這種懵懂單純總是讓人生出想要逗弄掌控的心思的。

林惠絲毫不知產屋敷月心中如何作想,她還沉浸在可以學會語言能夠溝通的快樂之中。隻是,要想在這裡立身處世,學會這裡的語言、習俗、常識,唯有眼前的人能夠教她,思及此,她將自己寫的那頁書信翻出來,要產屋敷月給她回複。

“請君答複。”林惠雙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產屋敷月故作眉頭緊鎖的樣子,眼神看起來很是為難。林惠見狀,不由得心中一緊,故作鎮定,但瞬間蒼白的臉色還是暴露了內心的震動和不安。

“惠君當真了?”產屋敷月笑道,“若是惠君能留下來,我自然歡喜。”

林惠不懂他在說什麼,但還是勉強地展露笑顏。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產屋敷寫下漢詩,遞與林惠。

果不其然,林惠在看到這聯詩時,流露出一種異樣的動容的神色。

“謝君,若君閒暇,可教我口占至耶?”林惠重整了心情,向產屋敷月提議。

“亦吾心願之。盼惠君親口與我述遊時之趣也。”

與產屋敷月約定後,一眾侍女仆從魚貫而入服侍產屋敷月更衣,豎起屏風,椿繞到屏風後為林惠換上衣物。

不多時,產屋敷夫人派人來日常問候產屋敷月,年邁的肅穆的女官身著一襲絳色的和服,小碎步地踱至門口,跪拜行禮,“月公子,夫人問,公子身體今日如何?”

月公子是最在乎麵子和自尊,不喜歡彆人提及到他的身體和疾病,否則就會大發雷霆,自己也勸過夫人多次,不要再戳月公子的痛處,隻是夫人總覺得這是自己對月公子的關心,母子之前的感情越發淡了。

女官以為接下來的還是往常一樣的暴怒和摔東西,但是什麼都沒有等到,她試探性地抬頭,隻見月公子麵色平靜,淡淡道,“知道了,多謝母親關懷。”

女官心下一鬆,斟酌再三,又試探性地說起另一件事,“夫人聽說昨夜有一遊女留宿在公子寢室,夫人擔心遊女不潔,有礙公子身體···但公子若真喜愛,也不是不可以收她為妾的,夫人還為公子送來了兩個嬌美的侍女。”

女官正要招兩人進來,“嘩啦”一聲,桌案直接被產屋敷月掀翻。

林惠在屏風後麵等椿給自己梳頭發,聽著外麵嘰裡咕嚕的說話聲,她聽不懂也不出聲打擾,隻是突然一陣物品被掀落的聲音讓她有點擔心外麵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她一動身子,椿連忙按住她的肩膀,眼神急切,朝她搖了搖頭。

林惠也隻好耐下性子坐了回去。

“母親通天手段,難為費心了。”產屋敷月忍了又忍心中的暴虐,隻是冷笑道,“昨夜明明是神女下凡,翩然忽至,為我留下,隻是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居然把神女誤認為遊女,還亂嚼舌根嚼到母親耳邊去。出去!”

“公子、公子說是神女下降,恐怕隻公子一人之言,縱是神女,夫人和公子的母子情分難道···”

“是我今日態度好了些,你就敢這樣放肆麼?我殘破之身拜誰所賜呢?還日日來刺我痛處,讓我不能安神···咳、咳、”產屋敷月一生氣激動便咳嗽,氣不上來,“恐怕是盼我死了才好!”

“公子、公子慎言···”女官也急得不知說什麼好。

“你還不快退下!把你帶來的人也一並帶走!還杵在這裡是不想讓公子安生麼!”椿從屏風後出來,厲色斥道。

女官拜了一拜,默默退下了。

林惠默坐良久,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出來,總覺得他們突然的爭吵和自己有關,又覺得剛才溫和有禮的人突然變了一幅麵孔總有些可怕。

“惠君···”

林惠應聲而出,薄且透氣的鬆綠色的小袿,上麵是金線織就的祥雲花紋,烏黑的長發垂落身後,外表和貴族世女沒有差彆,隻是較於一般貴女來說,少了幾分柔美溫順,多了一段灑脫自然。

產屋敷月定定看向林惠,淡雅的夏裝並沒有將她襯得素淨,反倒像山野間沐浴在陽光下的精靈,金色的花紋閃爍著光芒,仿佛把鬆枝鬆葉的清新、陽光的溫暖明媚一並帶進了室內。產屋敷月一瞬間好似領會了“蓬蓽生輝”這個成語的意境。

“惠君,剛剛又被嚇到吧?”產屋敷月落寞地扯了扯嘴角,“惠君是神明的精靈,她們這樣詆毀惠君,實在很過分呢?”

屋子的侍女仆從跪了一地,不住瑟瑟發抖。

“產屋敷先生,是生氣了嗎?”林惠聽不懂產屋敷月的話,反倒自顧自地說起來,“雖然不知道剛才的婆婆跟先生說了什麼,但是惠總有一種直覺,似乎是在談論惠的事情呢?我猜先生一定是在維護我,是嗎?惠在這裡謝謝先生了。”

林惠走近產屋敷月,靠在他身旁,歪了歪頭,笑道,“先生,伸手。”

產屋敷月不解,隻覺得有人這樣不懼怕他肆意的靠近他這種感覺有些奇妙。

林惠牽起產屋敷月隱在寬袖裡蒼白的手,攤開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個字——

“謝”。

手心癢癢的,心裡也有些癢,好像一片輕柔的羽毛在撩撥他的心臟,很奇妙,惠君這樣天生麗質,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也能窺見事件的一角,還用這種方式在向自己答謝。這是神靈的法術麼?可以讓一顆塵封已久冰凍麻木的心臟感受到一絲生機和酥麻,不同於自己打殺奴仆那種快感和興奮?

產屋敷月突然握住林惠的手指,林惠一驚,又迅速將情緒掩下去。

產屋敷月有一種想要收藏林惠手指的衝動,就像荊軻喜歡樂女彈奏琵琶的那雙玉手,然後太子丹斬下樂女的雙手送與荊軻一般,他也有一種想要切下惠君的手指收藏供奉的衝動。

但是林惠抽回自己的手指,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點。

產屋敷月的眸子頓時沉了下去,不必急在一時,惠君的手指固然柔軟纖細,但是隻有在惠君身上才能使出那種奇妙的感覺,分開了也就成死物了。

林惠這麼一打岔,產屋敷月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作弄仆人,隻是吩咐下去,將昨夜見過的林惠的兩個侍女中,除了椿的另一個,拖出去處死。其餘人屏息退出了內室。

林惠絲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