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孟杳早早起床後,又叮囑夏嬤嬤檢查了一番行囊。
“放心吧,小姐,老奴來來回回都檢查過三趟了。”許久沒見小姐這欣喜明快的神情,夏嬤嬤也跟著心中歡喜。
夏櫻風風火火的進來:“小姐,奴婢一大早從永昌街的飴香居買了些果子和酥餅,怕小姐初次到那裡吃不慣那裡的飯食,可以過渡一下。”
孟杳看了看夏櫻懷中抱著的竹籃,滿滿當當的,笑著打趣:“小饞貓,是怕我吃不慣,還是怕自己吃不慣?”
被無情拆穿,夏櫻的小臉紅的像剛熟透的櫻桃。
看她這副拆穿後又羞窘的模樣,孟杳和夏嬤嬤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剛走到院門外,便聽到了阿姐這歡聲笑語。”
孟杳回眸,看到孟淅妝容精致的已邁進門來。
“淅兒,今日怎有空到阿姐處來?”孟杳揮退了一旁的下人,讓她們著手將行囊裝箱。
“昨兒個,從宮中回來後,到母親院中,聽聞阿姐要隨祖母到鄉下小住。”
“想著許久見不到阿姐,甚是想念,趕著阿姐出門前來道個彆。”說完,孟淅假裝不經意的向房中掃了一眼。
還真是收拾了一些行囊,看來不是唬人的。
孟淅這眼觀六路的神情,一絲不落的映入了孟杳的眼中。
自打一同進宮那日後,孟淅似乎也不屑於再偽裝什麼姐妹情深。
尤其是昨日,她知曉淮王竟然親自派人送信給孟杳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儘管母親已經說了,孟杳看起來似乎真的對淮王沒什麼意願。
所以,一早存了心思,來椒恩院悄悄,看看她是不是又使了什麼花招?
親眼所見,像是真的要小住一段時間的模樣。
不過,從母親口中得了那樣的話,若得了機會,她是要向淮王傳達一下的。
孟淅心中一直疑惑的是,孟杳為何會對淮王無意?無論家室、品性、還是樣貌,在這京城當中,淮王都是一等一的。
莫非,她真存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
“阿姐,這不是那日淮王贈你的跌打損傷藥,為何沒帶?”孟淅假裝驚訝的拿起幾個白色瓷瓶,煞有介事的看向孟杳。
孟杳神色未變,將那白色的小藥瓶接了過來,神色如常的開口:“淅兒如今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不僅進這椒恩院不讓人通稟,連阿姐的東西也要肆意翻動。”
“若是惡習不改,就算皇後再是喜歡,淮王都不一定瞧得上眼。”
“你……”幾句話戳到了孟淅的痛處,嗆的她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還未等她開口,孟杳繼續教訓道:“後宮的生存法則是‘雨露由來一點恩’,若淅兒學不會,便讓母親從宮中請幾個嬤嬤好好教上一教。”
“以免因為一些芝麻大小的事兒,胡亂猜忌,又隨意攀咬。”這話雖是諷刺,可也是警告。
不過,聽起來是有些逆耳!
如此善妒,又習慣隨意揣測人的心思,想來,她就算能嫁給秦子安,好日子也不會太久。
孟淅沒想到,不過短短的一些時日,孟杳竟然變成了另一幅麵孔。不再如昔日一般,寬厚忍讓,而是如此能言善辯,睚眥必報!
“小姐,老夫人院中的孫嬤嬤來催了。”門外,夏嬤嬤溫聲提醒。
“知道了,這就出發。”
而此刻的孟淅,仿佛也被下了逐客令,再留下去,實在沒有臉麵。
雖是被孟杳這樣無情戳穿,心有不快,可她畢竟要遠離京城,這於自己來說是最好不過的。
行至門口時,孟淅還是停了下來。最終還是將自己心中所惑問出了口:“你當真對淮王殿下,不是欲拒還迎?”
孟杳聽到這句話時,忍不住冷笑出生。
她想起了前世閉眼之前,孟淅在她榻前說的那些拙劣招式:“知道為何姐姐尚有一口氣在,陛下就迫不及待的將我接入這宮中嗎?”
“我不似姐姐那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耍了一些小小的花招,讓他日夜思念罷了~”
“欲拒還迎,懂嗎?”說完,便是那響徹大殿的得意笑聲。
此刻,孟杳看著眼前的孟淅,隻是覺得她如此可笑!
“你笑什麼?”孟淅回過頭來,似有不解的看向孟杳。
“你我到今日,已不必再遮遮掩掩。入宮門,是你所想,但並非我所願。”
“還是那日所言,你將心思放在我心上,不若對淮王投其所好,得他青睞。”
“還有,好好做事,讓母親安心,她便不會有讓你我二人侍一夫的想法。”
說完,孟杳略過孟淅,徑直往外走去。
隻留下孟淅立在未邁出的門前,愣怔的站著!
那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襲來,她不是不想搶,她是不屑於搶!
~
相府門外。
兩輛極樸素的馬車,等候於此。
祖母已經在馬車上等候,孟杳姍姍來遲。
“小姐,那輛車上裝了行囊,您跟老夫人一同坐這輛車。”
“長路漫漫,還有個說話解悶兒的人。”
孟杳點點頭答應,而後在夏櫻的攙扶下,踩了馬凳上車。
車廂正中,祖母著一身青灰色的衣衫,手拿佛珠,端坐於正中,看到孟杳上來,唇角微微上揚:“都收拾妥當了?”
孟杳點點頭,打趣道:“該帶的,不該帶的,裝了滿滿三個大箱子。”
“想來,住半年都不成問題的。”
祖母似有不信的搖搖頭:“那地兒雖是清幽,可不比京城繁華,孤寂的很,你能住上半個月就不錯了。”
孟杳俏皮的衝祖母眨眨杏眸:“杳兒這次,指定讓祖母刮目相看。”
祖母還鮮少與她如此親昵玩笑,隻笑著搖搖頭:“好,我這老婆子就等著瞧嘍~”
孟杳也沒看過祖母竟然有這頑童的一麵,心下跟著放鬆了不少。
馬車緩緩出發,剛過了街巷拐角,便被人攔了下來。
孟杳探出腦袋,發現是秦子安的人。
“孟杳小姐。”為首的人看到車裡的孟杳,急忙喚道。
“何事?”她心下忐忑,難道是秦子安派人過來,邀她進宮?
“淮王殿下聽聞小姐要出遠門,知小姐腕傷未好,派奴才給小姐又送了些藥來。”說著,便向馬車這裡走來。
知是這樣,孟杳下了馬車,將匣子接了過來,而後按照禮數謝恩。
待孟杳轉身之際,宮人又小聲的說道:“淮王殿下給小姐的書信,也在這匣子當中。”
聞言,孟杳微微一愣,而後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上車之後,孟杳對上了祖母的迷之微笑,無奈的努努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養傷是小,躲人是大吧?”祖母一副看穿她心思的模樣。
“嗐。”孟杳重重的歎了口氣,將匣子放在小幾上,煞有介事的看向祖母:“什麼事兒也瞞不過您老人家這雙慧眼。”
“沒關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孟杳聽著祖母這句雖然沒解決什麼問題的話,心裡跟著寬了不少,調皮的補了一句:“杳兒果然沒看錯,祖母確實與他們不同!”
“誰們啊?”祖母明知故問。
“自然是逼我的那些人。”孟杳歎了口氣。
“能被人相逼,自是心中還介意。若不介意,他們能耐你何?”
說到這裡,孟杳無奈的看向祖母,似有苦楚:“可父母之命不可違。”
“違不違的,你不也想法子從府裡走了出來,還敢明著躲避手握重權的人,想來你這小女娃也不像自己說的那般弱小嘛。”
祖母三兩句話,竟將孟杳說的愁緒散了一些,雖不似茅塞頓開,但也多少有了些信心。
就這樣,祖孫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
孟杳隻以為祖母是個呆板心善又不幸的老人,卻不曾想,竟然如此樂觀豁達。
祖母隻以為自己這孫女,是一個忠厚愚孝又沒什麼主意的小女娃,沒料到,人小鬼大,點子還不少呢!
說說笑笑一路,見孟杳也不似方才那般愁容,祖母挑挑眉看向了她手中的匣子,緩緩開口道:“這燙手山芋,也該揭開裡麵瞧一瞧了。”
孟杳瞧了瞧匣子,撇撇嘴,有些不情願。
“早晚都是要開的,早看早應對。”
“也是。”孟杳覺得祖母說的不無道理,如今已經出了京城,就算秦子安有何吩咐,也隻能等她到了沙鄉村再做回複。
這一來一去,不是好幾天都過去了嗎?
說不定,這幾日還能生出來新的法子呢!
想到這裡,她頓覺神清氣爽,也就隨手將匣子打開。
隻見匣子當中整整齊齊的碼了三個瓶子,瓶子上親手繪製了一模一樣的少女,第一個瓶子上是一身黃色襦裙,第二個瓶子上是紫藤粉的模樣,第三個少女的衣衫並未上色,而是畫了一個問號。
孟杳一眼便明白了秦子安的意思,他若有心,還真的是會討女子歡心。
這份小心意若是落在如今的孟淅身上,想必她傾心相待,舍身忘我,一頭紮到他布下的情網之中。
孟杳神色如常的拿起了旁邊的一個信箋。
拆開裡麵掉落出來的紙張,是她上次贈秦子安的蜀地白麻紙。
裡麵隻寫了一首六言詩:
河橋酒旆風軟,候館梅花雪嬌。繡領任垂蓬髻,丁香閒結春梢。
這是杜牧《代人寄遠》其中一首,大抵描述的是等待歸人的畫麵,若孟杳沒猜錯,秦子安是想借此詩表相思之情。
看起來含蓄又動人心弦。
孟杳對他最是了解,擅用文字抒表情誼。
前世,他對孟杳所作的相思詞曲也是一首接著一首。可這也並不妨礙,自己病重時,他寫給孟淅的那些豔詞。
想到這裡,她隻是覺得厭惡,甚至於有些惡心。
於是,將匣子合上後,無所謂的放在了身側。
以前,讓她痛苦難以抉擇的,如今倒是清晰明了。
當時的自己不過似一朵葵花,而秦子安是高懸於高空的豔陽。她仰賴他的情所生,卻忘了他慣於普照大地,不可能隻為她存在。
甚至於,會將更熱烈的光照向彆人,哪怕是在自己奄奄一息之時。
“看過了?”祖母抬眸看向身旁的孫女兒。
孟杳點點頭:“看過了。”
“無所謂,無關緊要,不予回複。”
祖母抿唇笑了笑:“我就說嘛,你心裡怕的,隻是你設想的答案。可現實未必像你想的那麼遭。”
孟杳知曉祖母在寬自己的心,也跟著玩笑道:“祖母,怕不是得了如來佛祖點撥,已能料事如神了吧!”
話音剛落,馬車一個趔趄,重重的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