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晦暗,風燈搖曳,難以辨彆人的神情。
孟杳並未轉身,而是望著院中不遠處一副搖搖晃晃的秋千,意味深長道:“時至今日,你還不明白?”
孟淅越來越看不透孟杳,以為她在賣關子,直接問道:“什麼?”
“與皇家聯姻,豈是你我的意願為重?”
“重要的是淮王能否看的上你。”
說完,頭也不回的往椒恩院的方向走去。
秋風中蕩漾的秋千,是孟杳八歲那年,父親親自為她和孟淅搭建的。
搭成的那日,孟淅哭著鬨著霸占著秋千,無論旁人怎麼規勸,她都不下來。
她說,她最愛那秋千了~
時至今日,孟杳依然能回憶起當時的心情,明明她也很喜歡的。輕巧光滑的鬆木質地,兩麵彩繩上還綁上女兒家喜歡的絲質帶子,風一吹,在陽光下耀眼奪目。
可因著自己比幺妹長兩歲,小小年紀便學會了忍讓,因此,孟杳並未去其爭搶,而是藏起那份喜歡,幫她在身後輕輕推著,讓她忘記了暫時的悲傷,直至開懷大笑。
直到她玩累了,玩膩了,才從秋千上下來,也是差不多這個時辰,孟杳才坐上了那秋千,稍玩了片刻。
孟杳並不知曉,孟淅是從何時對自己起了攀比爭奪之意。是從懵懂記事起,還是少女懷春及笄之時,甚至於是自己嫁給秦子安貴為皇後之時……
她也並無察覺,自己是從何時開始事事謙讓於她,直到秦子安並未讓給她之後,讓她其了如此大的敵意。
這一切,她都無從知曉,也不想再去計較。
她隻知曉,這一世,她想要什麼,又對什麼棄如敝履。
那些華而不實,讓自己痛徹心扉的,她不僅可以拱手相讓,甚至能成人之美!
接下來的幾日,孟淅再未到椒恩院來。可悠揚的琴聲依然從她的芳洲院傳出。
孟杳知曉,那日最後的一句話,孟淅聽到了耳中。
她並不笨拙,隻是太過投機取巧,又太過鑽營。
不過,以她如今練習《鳳鳴九霄》的勤奮,孟杳覺得,她似乎對秦子安是有幾分真心在的。
母親崔氏的人也再未到她院中,想來,那日宮中發生的事,母親了然於心。
日後,說不定,籌碼都將壓在孟淅身上。
孟杳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寬心,最難過的一關,似乎將要邁過去。
不過,世事難料。
隔天便發生了一件讓崔氏焦灼,孟杳難安之事。
次子孟澤從南地歸來後,確實約了兵部尚書武鐸之子吃茶,也是借著此機會,將那日他與孟淅之間的‘誤會’解開。
武鐸雖是世家子弟,可常年習武,並不懂得那些彎彎繞繞。知曉是誤會一場,又聞孟家二女皆是貌美,便提議想再見上孟淅一麵。
可如今,孟淅又被皇後看重,崔氏自是不能再讓她隨意赴約,不若,被皇後知道會,如何看待她和相府?
急中生智,便想著讓孟杳前去赴約。
畢竟,自家這兩位嬌嬌,是京城官宦子弟爭相攀附的對象。
消息傳到孟杳耳中時,她還是愣了一下。有想過這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到來的如此之快。
正在她焦灼之際,事情出現了轉機,宮中送來一封信,直接送到了孟杳手上。
送信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淮王秦子安。
而此時,孟杳恰好在知棠院中,聽從母親崔氏安排與武鐸見麵之事。
孟杳拆開信件,認真閱覽。
信中內容並無特彆,不過是詢問上次拿的跌打損傷藥,對她的腕傷可否有效。若是無效,他可再派禦醫到府中幫忙診療,唯願她腕傷早些康複。
可這封信的意義,對善於審時度勢的崔氏來說,意義非凡。
這些時日,淅兒雖已兩次入宮,可從她口中所言,皆是陪伴皇後身側,偶有跟淮王接觸。而今日,淮王對孟杳的關切之意,竟然送來了府上……
心下之意,不言而喻。
崔氏心中是喜的,可也難免憂愁。
古往今來,二女侍一夫,也不在少數。先有娥皇女英服侍舜帝,後有飛燕合德姐妹受寵於漢成帝。
可眼下難得是,淮王與姐妹二人的八字,都尚未有一撇。
而武鐸之事又不好一直耽擱,實在是有不妥。
孟杳坐與紫檀椅上,平靜的聽著母親崔氏的這番嘮叨,眸中是深不見底的寒意。
母親的急功近利,怎就這樣心安理得的用在她身上。
甚至都未詢問過,自己是否願意赴武鐸的約,也並未征求,自己是否願與孟淅共侍淮王?
二女侍一夫,她怎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難道,女兒的幸福比起相府榮寵,一文不值?
無人救,便隻能自救!
孟杳將心中盤算好的想法說了出來。
“母親~”孟杳咽下了重重的失望和怒意,輕聲喚道。
崔氏放下扶在額間的右手,緩緩抬眸看向對麵的女兒:“你有法子?”
“前日給祖母請安之時,聽聞祖母三日後要去沙鄉村的農莊住一些時日。”
“墜馬這些時日,女兒總是感覺精神不濟,常做噩夢,想著陪祖母一道兒去散散心。”
崔氏聽完,輕輕蹙眉,她能聽出來,這是女兒的緩兵之計:“杳兒,你同母親說實話。”
“你是不是對淮王殿下有意,但是又不好同淅兒爭搶?”
“不是!”孟杳回答的斬釘截鐵。
“那兵部尚書家的武鐸呢?”
“也無意!”孟杳並不打算隱藏自己的心思。
“什麼?”崔氏並未想到,女兒竟是這番態度。
“如今,你已年方十七,正是婚配擇婿的最好年紀,若是連淮王和武鐸這樣的佼佼者都看不上,挑挑揀揀,我看以後誰還敢登門求娶?”說著,崔氏便氣不打一處來。
“婚事嫁娶,父母之命不可違,可女兒認為,兩情相悅才更為重要。”
“兩情相悅?”崔氏沒想到這話居然從一向乖巧的孟杳口中說了出來。
“你自小錦衣玉食,府中伺候奴婢無數,今日跟我說兩情相悅?”
“難不成,如今大了,翅膀硬了,這相府是指望不上你了。”
“還是看上了沈家那婢女所生的三子,沈年璋?”
“一個婢女所生的庶子,不過是打了一招勝仗,日後能有什麼出息?”
“莫說這相府嫡女,他高攀不起,就是府裡再有個庶女,他也休想!”
崔氏連珠炮似的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自打上次宮宴之後,她就覺得不對勁兒,借著失物與自己的女兒攀談,更聽淅兒說,二人在文墨齋還有交際。
思及此,氣就不打一處來。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幾斤幾兩重!
孟杳沒想到自己的這番拒絕,母親竟然能攀扯到彆人身上。
她沉默著,未再做任何理論。
待崔氏安靜下來後,她又淡淡開口:“那依照母親的意思,女兒是不是要赴了武鐸的約?”
“不可!”崔氏連忙打斷。
若日後淮王知曉了她這番舉動,遷怒於相府如何是好?
說完,便是重重的一聲歎息,既要又要還要,還真是難以抉擇。
淅兒近日被頻繁召進宮,想比門閥家族也會有所耳聞,武鐸也不會逼的太緊。
沉默了片刻,她擺擺手:“算了,跟你祖母去莊子上待一陣吧!”
她也想借著這個時機,看看淮王對淅兒的態度,屆時,若是選了淅兒,再讓孟杳與武鐸周旋,也不遲!
得了許可,孟杳起身往外走去。
行至門口,孟杳停了下來,淡淡開口:“母親,我與沈府三子並無交集,也無他意,還望母親不要胡亂猜忌,以免讓旁人產生不必要的笑話。”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出了知棠院,孟杳往清風院走去。
清風院位於相府的西北角,一處極為安靜偏僻的角落,祖母常年居住於此。
祖母是父親的生母,但並非祖父的正室。
起初,不過是府中的姨娘,很是被人看輕。後來,父親仕途恒通,祖母在府中的地位才一日日的被抬了上來。
最後,也算母憑子貴,在府中得了那方小天地。
再後來,祖父和其正室相繼離世,祖母在這府中,才真正得了自在。
不過,在孟杳的記憶當中,祖母與府中其他人聯絡甚少,與他們這些後輩也算不上親近。
幼時,孟杳似有不解,可隨著年歲的長大,也能看出來幾分。父親和母親對祖母也算不上真正的孝順,大抵是人的虛榮心作祟,他們也有些看不起祖母的出身。
對於祖母的過往,孟杳知之甚少,隻知道她來自沙鄉村,每年的這個時節會回莊子裡住上一陣兒。
祖母好清靜,吃齋念佛,平日裡不喜人打擾,她們無事時,也鮮少踏足那方小院。
行至清風院時,伺候的下人稟報,祖母剛剛用過齋飯,在房中打坐。
“大小姐,稍等片刻,老奴這就去向老夫人通稟。”孫嬤嬤謙和有禮的說道。
“不要打擾祖母清修,我也是閒來無事,稍等片刻便是。”孟杳壓低了聲音,向孫嬤嬤交代。
孫嬤嬤點點頭,應下。
約莫兩刻鐘後,祖母手持佛珠從房中出來。
看到孟杳乖坐與廳中,顯然有些意外。
接著,麵露慈祥,和顏悅色的問道:“杳兒,怎有空到主母處來?”
孟杳緩緩起身,向祖母行了禮,而後開口答道:“前幾日的家宴上,聽聞祖母近些時日要去沙鄉村的莊子小住。”
“孟杳得了母親準允,也想陪同祖母前去。”
祖母聽這回答,神色中有些難以置信。這崔氏最忌憚幾個子女同自己接觸,也不喜他們到鄉下的莊子裡,覺得這樣有礙於他們的身份。
倒不成想,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竟然主動讓女兒陪同自己到鄉下去?
還要小住?
想來,事情一定不太簡單!
見祖母沉默,繼續道:“祖母,孟杳前些時日墜馬之後,落有遺症,常常夜不能寐,要麼噩夢連連。”
“聽聞沙鄉村景致甚好,想著到那裡能散散心。”
祖母點點頭,聽起來似乎是這樣。
“你母親那日不是說,你還要時常到宮中去麼?”祖母記得家宴那日,崔氏曾得意的提過,如今這兩個女兒可是宮中常客,時不時被皇後和淮王召見。
孟杳不知如何同祖母解釋,小聲的說道:“沙鄉村距離京城百裡,來回一趟不便,屆時便不用常常入宮。”
孟杳這話雖然聲音不大,可祖母還是明白了幾分。
看來,這是在躲避她母親的安排。
想來也是,自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官家小姐,怎麼會習慣風吹日曬的村子生活。
隻不過,如今那偏僻之地到成了一處絕佳的避難所。
“好,我們明日啟程,今夜你收拾一下隨身帶的行囊。”
“那裡雖是個莊子,吃穿用度皆有,可也不比相府生活條件優厚。尤其入了秋,自是比京城要寒涼一些,多備些衣物。”
聽祖母答應,孟杳麵上謹慎的神色立馬換為笑容,麵色愉快的應道:“多謝祖母,杳兒這就回去準備。”
說完,同祖母告辭,帶著下人腳步輕快的離開。
祖母望著孟杳離開的背影,輕笑著搖搖頭:“這孩子,我果真是沒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