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考生充實的每一天(1 / 1)

陸安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將練習的字遞給陸山嶽後,就告退了。隻是離開之前,還把自己此前和房州通判下山時,順路采的一些藥材留了下來。

都是一些二月能看到的藥材,能不能對陸家人有作用不知道,反正東西放這裡了,看上去就很誠心很記掛人。

陸山嶽反而沉默了。

他仿佛看到了陸家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就像是一匹又一匹被撫摸的駿馬,被陸安親昵地拍拍脖頸摸摸腮再撓撓顴骨,就會激動地甩起尾巴,將臉湊過來,在對方掌心上蹭過來,蹭過去。

在其他陸家人眼裡,九郎真是哪哪都好,重情重義,將來若真能讓她找到機會趁勢而起,陸家子弟就會再次有靠山了。

偏偏陸山嶽不可能把陸安的身份公開。

私心裡,他如今對陸安的感受的的確確是警戒和欣賞交雜,既想教導她,又為陸家擔憂。

而且,哪怕知道對方在做戲,陸山嶽都不敢保證,在他看到陸安滿頭大汗,背著自己也份額不多的石炭、米糧和雞蛋走進來時,心中沒有起一星半點波瀾。

“也罷……”

陸山嶽思索著,請人去給房州知州托個話,詢問能不能讓對方和通判稍作商量,開一開方便之門,好讓陸安在念書練字方麵有疑慮的地方,能夠過來問一問他。

——他人雖然被困在采造務,但這點麵子,人家倒不至於不給。

至於陸安,她出了采造務,又去了坑治務。遠遠地,就看到陸二郎正從礦洞口背著一大籮筐礦石出來。天邊的雲很陰沉,看著像是要下雨,而看到陸安走近的陸二郎,臉色也一下子陰沉了下去。

他把背上的籮筐放下,直接說:“怎麼,來看我如何苟延殘喘,滿身狼藉,卑躬屈膝與你?”

原本他們的過節不算太重,陸寅是當眾找了陸安麻煩沒有錯,但立刻就被陸安借詩句嘲諷回去了,後續還被陸安挑撥了和族人的關係,本來能夠在詠梅詞上大出風頭,結果風頭還被陸安設計搶了,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麼一來一回,本該是扯平了。

偏偏遇到匪徒之後那幾天,陸寅心裡一直憋著氣——被同輩背叛,推出去麵對第五旉,然後又遭遇第五旉的言語羞辱。他認定了陸安已經私底下和第五旉有所勾連,或許是投靠,或許是利益交換,總之那段路上憋得發瘋,就繼續找陸安麻煩。

陸安每天吃完飯,要懸腕練字,本來天就冷,把手伸出來是偌大勇氣,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而陸寅在旁邊冷嘲熱諷陸安字醜,並且故意說她既然已經投靠了第五旉,何必再用這破紙賤墨,又說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嘲諷陸安心不正。

陸安一心練字,完全將那些話當耳邊風,可對方嘰嘰歪歪的實在影響心情。

——更何況她手上生了凍瘡,對方多打擾她一時半會,她就要多凍手一會,凍瘡處便會更加癢,更加嚴重。

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麵對陸寅狀似自嘲的那句“苟延殘喘”的說法,陸安沒有任何回複,隻是問:“聽聞二哥當年,七歲開蒙,九歲能文,十三貫涉經史,十五補太學生?”

陸寅懶懶散散地說:“是又如何?”

陸安又問:“不知是上舍、內舍還是外舍?”

陸寅幽幽地看著她:“咱們同是陸家人,你連我是哪一舍都不知道?”

陸安卻是說:“不知為何,我去問過祖父,祖父卻說,我安心念書便是,不必要問那麼多。”

陸寅嘖嘖稱奇,但也沒多想,隨口告訴陸安自己是哪個舍的。陸安又問了他有什麼同學,講師是誰,舍內環境怎麼樣,陸寅很茫然,但還是告訴他了。

——反正這些東西,陸安不管問哪個陸家人都能問出來。

然後,陸安問完就走了。

陸二郎:?

他本來以為陸安要麼是來羞辱他,要麼是來故意施恩與他,試圖和他一笑泯恩仇的。他本來都想好了,如果是後者,他一定要好好羞辱陸安一頓,讓他知道,哪怕他現在落到這個地步,也絕不是陸九郎能夠輕易交好的。

結果,問完一通奇奇怪怪的問題,人就走了?就走了?

陸寅百思不得其解。

旁邊的人又催他:“彆站著不動,你不會是想偷懶少乾一些吧。”

陸寅當然不願意被人看作偷奸耍滑的人,當下重新背起籮筐,旁邊的人負責往籮筐裡又努力多塞塞幾塊礦石,陸寅便背著礦石去燒火鍛造的地方。

直跑了三趟運輸礦石,每一次搬運路上都有人努力往裡麵多加塞,生怕他故意弄得中間空隙大,好省力氣——也不隻是針對陸寅,每一個運輸礦石的人都會被這麼對待,監工守在路上,看到人就塞礦石,還拿木棍使勁往籮筐裡捅。

陸寅累得滿臉是汗,待到終於可以脫下籮筐時,身上一輕鬆,都差點跪在了地上。

但這些對陸寅而言,都不那麼重要。他運了一天的礦,思索了一天陸安的做法,最後得出兩個字:“有病。”

*

房州通判從家中踱步過來,看陸安一個人待在衙門裡,會不會覺得害怕。

來了三次,就撞見三次陸安或是在看《禮》經,或是在練字。

欣慰的同時,不忘關心:“九郎,你又看了一天的《禮》,練了一天的字,彆站在風口,出汗又吹風,小心生病。”

陸安便作揖感謝了房州通判的關心。

——禮記當然是借房州通判的。她自己沒錢買書。

等房州通判離開後,沒多久就到了晚上,需要點燈的時候了。

但是陸安作為犯人,是沒有燈油錢的,而通判不知出於哪種目的,也並沒有在這方麵提供支援。

以往,陸安這時候就洗洗睡了,但今天,她抱著《禮》經就去了這個地方知名的花樓,往門口一站,在彆人要招攬她進去的時候,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不進去,我兄長在裡邊,他讓我在外邊等。”

然後開始借著花樓門口的燈開始看書。

看門人見到這一幕,麵色十分古怪。

這是哪裡來的書呆子,在花樓門口看書?

想要驅趕,又拿不準對方兄長是不是真的在裡麵銷金,猶豫了半天,還是過去詢問了一下情況。

而書呆子卻仿佛受到冒犯的樣子,拿眼睛微微瞪他:“我還會騙你?你且聽好了!我兄長姓錢,名字叫什麼真不能跟你說,人稱二郎!他是太學生!太學生你知道嗎!整個大薪也才三千人!他還是上舍學生。”

讀書人?還是太學生?

看門人大驚,遂不敢再提,

陸安就著花樓的燈看了一夜書。在天將明的時候離開。

第二天晚上又來。

如此一段時間後,手上的《禮》經及注本也終於快要看完了。

而正在服役的陸二郎,也終於聽到一些奇怪的議論聲。

“你們聽說了嗎?房州來了一名太學生,日日夜宿花樓,每隔數日還換一家,短短半個月,竟已輾轉了七家花樓!”

“嘶!好一個色中餓鬼!”

陸寅一邊聽,一邊在心裡點頭。

因著家風,也因著實在不喜這些地方,他向來對文人雅士裡流行的狎妓不屑一顧。

又聽那邊說:“不過這太學生自己好色,對幼弟卻看得很緊,堅決不許他進花樓,說是會移了性情。便讓弟弟在門口等,他那弟弟也是個呆子,竟真的在門口拿著書看,等了兄長一宿。”

陸寅心中再次暗暗點頭,作出評點:雖然這太學生貪花好色,對幼弟倒是頗有愛護,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隻是不知是他哪位同窗——若說隻以有兄弟和逛花樓這兩樣來搜尋,那符合條件的人可真是觸目皆是了。

“那弟弟天天到花樓前,可又無人見過他兄長,有人懷疑那太學生的身份是唬人的,弟弟隻是為了蹭花樓的燈火看書,可旁人一問,那弟弟竟對答如流,連上舍有多少人,講師姓甚名誰,裝潢如何都能答得出來。”

陸寅本來當個打發時間的故事聽的,但越聽,越感覺不對勁。一問,得知那弟弟自稱兄長姓錢,序二。

——而錢這個姓,是百家姓第二(第一為國姓)。

陸二郎:“……”

“陸、安!!!”

怒吼聲驚起一陣飛鳥。

*

陸安自然不是像陸寅猜測那樣,隻是為了報複他——或許有點小心思,但不過是順手為之。

她說了要恢複高三的衝刺階段,那就會用極大的自製力去規劃自己的時間表。

每日午夜子時到清晨卯時,在花樓門口看書,《禮記》已經看完了,又借了一本《論語集解》。

卯時回衙門,淺淺睡一個半時辰,便起床刷牙洗臉晨練吃早飯。

而後幫房州通判做事。

到了午時,先用餐,而後懸腕練半個時辰書法。

再小小睡半個時辰補覺。

下午需要她去衙門幫忙她就去,如果不需要就繼續看《論語集解》,順便複習《禮記》,然後又練書法。

先練半個時辰啟功體,再練半個時辰書聖的行書。都無本可摹,隻能憑借自己的記憶去練習。

到了晚上,自然是繼續補覺,直到花樓起燈,午夜再至。

如此堅持兩個月,紙鋪主人送的廢紙快用完了,那筆字也愈發好了,完全不懼科舉考官嚴苛的目光,《論語集解》、《禮記》還有新借的《毛詩箋》也爛熟於心。

陸安琢磨著,要搞點其他營生。總不能每次都去討要廢紙吧。

她是能厚著臉皮做這事,可店主人也沒那麼多廢紙啊。

正琢磨著,卻是有衙役來喚她:“九郎,通判請你到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