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厲老師來啦,好久不見,一來就幫我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人影尚未出現,青年男性的聲音便帶著熟稔的語氣傳到了耳畔。
不一會兒,一個30歲左右的年輕男人步伐輕快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他一邊伸出手來和厲然握手,一邊滿臉誠懇地開口道:
“厲老師,好久不見,真是好久不見!”他的語氣仿佛兩人已經有了長久的交情。
馮玉發現他和黎明區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好像特彆在意自己的外貌和形象。他的衣領筆挺,衣著整潔無暇,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泛著光澤。
厲然微微一笑,伸出手與秦峰握住,語氣溫和而得體:“秦峰,好久不見。聽說你升職了,成了培育中心主任,恭喜,恭喜。”
厲然仿佛變了一個人,得心應手地和對方寒暄起來。
或許,他本該就是這樣的人。
畢竟,17歲就從黎明區拚殺到了晨曦區。這樣的男人,怎會簡單?他的微笑、言辭、舉止,仿佛都是精心雕琢過的。
就在這時,兩個衣衫破舊的中年男女緩緩跟在秦峰身後走來。他們身形疲憊,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似乎在刻意迎合著秦峰。從那沉重的步伐和不自然的笑容中,能看出他們並不擅長討好秦峰。
顧憐看到他們的身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她本能地後退了幾步,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安和緊張。
她沒有發出聲音,但眼神中的哀求顯而易見——她希望那兩人離開。
然而,那兩人看到顧憐後,表情立刻變了。
原本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他們的眼神鋒利,惡狠狠地,直射向顧憐。那種刻薄和嫌棄,一瞬間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
秦峰像是並沒有注意到這暗潮洶湧的一幕,依舊帶著笑容,言語裡夾雜著幾分得意,“哪裡哪裡,哪比得上您呢,厲老師。您現在可是中級研究員,晨曦區的大人物。”
秦峰轉向馮玉,以為馮玉是一起來自晨曦區的高級研究員,他的語氣變得恭敬:“這位是?”
厲然介紹:“這是晨曦區的助理研究員,陳雲。”仿佛馮玉是個小人物,不需要過多介紹。
馮玉微微一愣,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意。厲然故意給她報了假名字,模糊她的存在,是在保護她。
原來是個助理研究員,沒什麼大不了。
秦峰微微點頭,熱情地伸出手:“您好,您好。”
雖然他的笑容依舊熱情,但馮玉依然能從他眼中察覺到一絲隱隱的敷衍。
這種見風使舵的人......馮玉報以同樣的笑容回敬。
秦峰轉向厲然:“這裡不好說話,我們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聊。”
他的語氣裡帶著優越感,仿佛在告訴厲然,自己是這個場地的掌控者。
秦峰一邊領著厲然往前走,像是想起什麼,回頭笑著看向顧憐,眼神中帶著一絲惡意:“顧憐啊,你父母來了,快去招待一下。”
聽到自己被提及,顧憐抬起頭,強迫自己對秦峰笑了一下,“好。”
厲然隨秦峰一起向工作區走去,秦峰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意,一邊走一邊自豪地和厲然介紹他掌控下的培育中心。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自信和優越感,仿佛在提醒厲然,他才是這裡的主宰。
馮玉與其他觀察員緊隨其後。
然而,她的目光忍不住回望了顧憐一眼,看到她和父母在說話,馮玉的好奇心瞬間被激起。
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漸漸落到了隊伍的最後麵。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我不是說過了嗎,到了休息日我會把錢送過去的。”顧憐把父母拉到一邊,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
“嗬嗬,送過去?你知道你弟媳婦快要生了吧?”
父親冷笑一聲,聲音裡充滿了責備與不滿:“用錢的地方多了,你掙了那麼多錢,卻不想著家裡。還要我們過來要,可真是孝順!”他的話語鋒利,像刀子一樣直戳顧憐的心。
顧憐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心裡湧上陣陣憤怒與無力感。
她咬牙回應:“工資還沒發呢。”
但父親顯然並不買賬,語氣更是憤怒:“你們發了加班費,彆以為我不知道。”
他的話像重錘一樣擊打在她的耳邊,“趕緊拿出來,彆以為我不清楚你一個離異的女人,無兒無女的,捂著錢乾嘛?”
顧憐的心裡頓時暗恨,腦海中浮現出秦峰無恥的笑容。這一切,她知道,背後肯定是秦峰在操控著。他知道自己最害怕什麼,永遠用著相同的招數來威脅自己。但是卻極其有效。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這就去拿,跟我來吧。”
馮玉回頭看了眼,眼神不自覺地落在了那對父母身上,尤其是顧憐的父親。那男人的眼神凶狠,帶著強烈的威脅感,仿佛顧憐若是敢拒絕,他就會立刻動手。
馮玉的心裡頓時生出了幾分厭惡和不滿。
她無法理解,這樣的父親,怎能對自己的女兒如此冷漠與暴力?
顧憐就像那些被殘忍割去枝葉的植物一樣,它們看似依然站立在大地上,但內心早已充滿了無聲的痛楚和脆弱。
而顧憐那平靜優雅的麵容下,隱藏的是,一顆被傷害的心。
顧憐的情緒,仿佛被細細麻麻地紮入了馮玉的心裡。
馮玉意識到,她不僅能感應植物,甚至,對人類的她共情也變得比以前敏感了。
馮玉忍不住歎了口氣,但,這不是她能改變的事。
顧憐的父母早已長成了啃食她血肉的蛀蟲,隻有顧憐自己,下定決心割掉腐肉,她才有重生的機會。
“如果她還心存不忍,那一切也隻能這樣繼續下去。”馮玉暗自歎息。雖然她心中充滿了同情與憤慨,但她也知道,有些東西,自己無能為力。
那些深深嵌入顧憐內心的傷痛,隻有她自己能夠決定是否去撕開傷口,走出這條泥淖。馮玉的心情變得複雜,她並沒有做過多乾預,而是將這份不安與同情深藏在心底。
秦峰帶著厲然在會客廳的沙發上落座,姿態慵懶卻又透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
他轉頭看向馮玉,笑容滿麵地說道:“您也坐,坐坐。”
馮玉微微點頭,掛著禮貌的微笑,輕輕坐下。
她的目光微微停留在秦峰的笑容上,仿佛想看透他的偽裝。
室內光線有些昏暗,秦峰皺了皺眉。
“電力維修的問題已經申請好了,曙光區那邊的工程師也在路上了,光軌速度很快,今天一定能修好。”秦峰說這話時,眉頭微微揚起,充滿自得。
馮玉的目光微微沉了沉,她聽得出來,秦峰不僅在解釋光線昏暗的原因,更是在展示自己能夠調動資源的能力。
正當氣氛稍顯輕鬆時,一名觀察員很有眼力見地地端上了熱茶,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秦峰的笑容一收,眼神變得銳利且帶著威嚴,他轉頭吩咐道:“監控係統修好前,將那些試驗植物的信息手動記錄下來,注意不要有疏漏。”話語間將上位者的姿態擺得十足。
觀察員應道,“是,秦主任。”聲音乾脆利落,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指令式的交流。
觀察員應聲後,輕手輕腳地帶著其他人離開了會客廳。
馮玉坐在那裡,依舊保持著她那標誌性的禮貌微笑。
這個場合對秦峰來說無非是一場權力秀,而對手就是厲然。
而她,以及在場的其他人,都是這場表演中的配角。隻不過,她比其他人多了一點自覺罷了。
這時秦峰早已經回過頭,語氣輕鬆得跟厲然聊起了厲然離開後的事情,時不時打探著厲然近期的研究。
馮玉在旁邊忍不住扁了扁嘴,心裡暗想,難怪人家能當上主任,這變臉的功夫真是爐火純青。
就這幾秒鐘的轉換,仿佛一個人從嚴肅的上司變成了輕鬆的談話夥伴,真是太能玩弄人心了。
因為約定的時間去廢料廠是晚上,所以現在耽擱些時間也無妨,馮玉便決定暫時忍耐。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心裡默默告訴自己:就當是個假人,假裝一切都不重要,假裝她對此毫不在意。
但秦峰的虛偽,以及他眼底那股隱藏不住的酸意,真讓她有些不舒服。
馮玉漸漸感到越來越煩躁,心中像是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無法再忍受他那種掩飾不住的做作。
終於,馮玉實在聽不下去了。
就在她準備起身去找個地方冷靜一下時,厲然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適,溫和地提議道:“哎,馮玉,去透透氣吧。”
秦峰的目光稍微一凝,似乎不滿馮玉的不捧場,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去吧,去吧,外麵空氣新鮮。”
馮玉心中不禁暗笑,終於得到了一個借口脫離這場無聊的應酬。
趁著監控係統失效的間隙,馮玉輕步穿梭在試驗田中。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工作人員。
周圍的植物茂密地生長,綠意盎然,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氣息。
馮玉之前被激起的煩悶心情,在這片靜謐的綠意中稍微得到了些許平複。她的呼吸變得更加平穩,身心仿佛被這片生機勃勃的綠意包圍,撫慰了內心的焦躁。
正當她靜靜地漫步在這片試驗田中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一些較為特殊的小型乙級植物。
它們看起來與周圍的植物有所不同,體積小巧,但每一片葉子和每一根枝條都顯得格外精致。
馮玉不禁被它們吸引,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地逗弄著這些小植物。
令她驚訝的是,這些小植物仿佛也很喜歡她,熱情地回應著她。
它們的枝條纏繞上她的手指,仿佛在與她玩耍,像是聽懂了她的打招呼,甚至用自己的柔軟枝葉將她的指尖緊緊握住。
這種親密的互動讓馮玉不由自主地笑了,臉上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笑意。
看,這些小小的生命仿佛在用它們自己的方式回應著她呢。
馮玉低頭看著這些微小而精致的植物,每一株都帶著不同的姿態與氣質。
她感受到它們各自的情感與個性,仿佛每一片葉子、每一根枝條都在訴說著一個獨特的故事。
她的手指輕輕滑過它們的枝葉,感受著它們傳遞過來的微弱震動,這種與生命之間的聯係讓她的心靈愈加平靜。
她輕輕笑了笑,低語道:“你們也真是可愛。”
那一刻,她仿佛與這些植物融為一體,完全忘卻了周圍的煩擾。
她不再是一個孤獨的個體,而是與這片綠色的海洋相連接,感受到生命之間最簡單而純粹的聯係。
無論是植物,還是她自己,都在這片大地上共同生長,彼此扶持。
在馮玉變成“玉米人”之後,馮玉對這些植物的感情愈發深厚。
她發現自己能夠感知它們的情緒,能夠體會它們的喜怒哀樂。每一片葉子、每一根枝條,仿佛都在訴說著她與這些生命之間的連接。
她不再把它們當作冷冰冰的植物,而是看作與她息息相關的生命。
馮玉的腳步隨著心情,隨意地走著,無意間,她走到了試驗田的入口。
周圍依舊是鬱鬱蔥蔥的綠色,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馮玉輕輕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
突然間,她聽到角落裡傳來小聲的啜泣聲。她睜開眼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角落裡,顧憐背對著她,肩膀微微抽動,顯然是在默默地哭泣。馮玉能感受到那股壓抑的痛苦,顧憐的背影透露出一種無聲的痛楚,仿佛所有的壓力與困境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她剛剛送走了父母,眼下的情緒顯然並沒有得到釋放,反而被那無法逃避的壓得喘不過氣來。
馮玉不禁輕輕走向她,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看著顧憐那微微顫抖的背影,明白她並不希望被打擾,但又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幫助她,哪怕隻是安靜地陪伴。
顧憐顯然察覺到了腳步聲,她微微一顫,急忙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迅速轉過身來,強裝鎮定,試圖掩飾自己剛才的脆弱。
然而,她的眼中依然有未乾的淚痕,清晰可見。
“你……你是迷路了嗎?”顧憐的聲音有些哽咽,她下意識地用這樣平淡的問題來掩蓋自己內心的動蕩。
馮玉看著她,輕輕點了點頭,“是的……可以帶我去辦公區嗎?”
顧憐吸了下鼻子,抿了抿唇,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走吧,我帶你過去。”
兩人並肩走在那條被試驗田包圍的小道上,氣氛有些沉默。
突然,顧憐輕聲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和難以自解的困惑:“你說,怎麼會有父母不希望兒女好呢?”
她仿佛在和自己對話,帶著某種未解的迷茫。
這個問題,顯然已經在她心裡糾纏了很久,馮玉能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到那股深深的無奈和痛苦。
顧憐似乎也並不需要馮玉回答,她緊接著說道:“曾經有個懷著孕的姐姐告訴我,她希望她的孩子自由,無憂無慮。當時她輕撫著她的肚子,陽光照在她身上,聖潔得像是天使。”眼裡滿是失望和無奈。
馮玉能感受到她內心深處那股長久以來的痛苦和無助,那種來自家庭的壓迫,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
顧憐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從小他們就跟我說,我生下來就是要孝敬他們,弟弟也得我來照顧。”
馮玉稍微轉過頭,看了看顧憐的側臉,發現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哀傷與自棄。她的眼神中沒有了光彩,仿佛已對一切失去了信心。那種沉重與無法擺脫的宿命感,讓馮玉的心更加沉重。
顧憐:“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沒人管我。後來那個姐姐幫我,教我認字,但是他們,我的父母,總想讓我為家裡賺錢。”
顧憐的語氣漸漸低沉,仿佛回到了那些痛苦的日子,“我18歲時,被評為D級,本來可以去星耀區。但是他們認為我一旦離開黎明區,就再也不管他們了。他們執意把我嫁了出去。那個男人並不待見我,要我把做工的錢拿出來供他賭博,我不願意,他就對我拳腳相加。”
馮玉的心頭一震,腳步也不自覺地放慢了。
“他們不在乎我有多痛苦。”顧憐繼續,聲音憤怒而無奈,仿佛多年壓抑的情感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內心深處被強迫釋放出來,帶著憤怒,也帶著無法言說的悲傷。
“他們隻在乎我能不能給他們帶來錢。”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冷笑,那冷笑裡充滿了自嘲與無力。
“每次給他們錢之後,那個男人就會更加肆意地責罵我。”
馮玉靜靜地聽著,心中恍若被什麼東西壓住,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憤怒。
她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顧憐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我想儘辦法離婚後,靠著曾經學過的內容,終於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可是他們沒有放過我。仿佛隻要找到我,在我這裡搖一搖就能掉下金幣。而一旦我拒絕,他們就會大吵大鬨,讓我在同事們麵前丟儘顏麵。”她的淚水大顆大顆掉下來,她用手抹掉,卻流的更多。
最後她用手把臉埋起來,嗚咽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我該怎麼才能擺脫他們?!”
馮玉靜靜地聽著顧憐的話,心裡湧起一陣酸楚,她懂這種自己費勁全力往前跑,但是所有人都在拚命扯後腿的感覺。
原生家庭帶來的壓迫和捆綁不是誰都有決心掙脫的。
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顧憐的肩膀,聲音柔和卻堅定:“不,你不需要忍著。”
顧憐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迷茫,似乎不太能理解馮玉的意思。
馮玉繼續說道:“他們是你的父母,可是並不意味著你要無條件地承受他們的壓迫。”
她看著顧憐,眼中滿是真誠,“你的前半輩子都在償還他們,但是他們除了生了你,儘到任何照顧你的責任了嗎?”
顧憐低下了頭,眼中的情緒複雜,半晌才抬起頭看著馮玉。
“我覺得沒有。”
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從小我努力去滿足他們的期待,迎合他們的需求,可是他們對我永遠不滿意,弟弟能得到的,我永遠得不到。”
馮玉看著顧憐,感歎道:“你隻是太想要他們對你的愛了。”
“一旦你認識到,他們的愛不值一提。或是,清醒認識到你永遠得不到他們的愛,他們的重視。你才能真正得到解脫。”
顧憐的眼神一頓,似乎被馮玉的話觸動了。
馮玉給顧憐遞上紙巾,“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顧憐。你不需要再為他們的認可而活,真正的自由是能為自己而活。”
她稍稍靠近了一些,眼神堅定,“放下他們對你的束縛,你會發現,自己能走得更遠。”
顧憐愣住了,仿佛陷進了自己的世界,肩膀放鬆了許多,表情也沒有之前那麼痛苦。
馮玉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蹲在她旁邊,時不時輕輕地撫摸著周圍的植物,感受著這些小生命帶來的寧靜。
周圍的空氣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這些小巧可愛的草本植物,生長得那麼堅韌,即便是在這乾硬的土地上,也依然不屈不撓地綻放著生命的光彩。
馮玉的心情不知不覺輕鬆了些,輕輕撩起一縷垂下的頭發,微微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