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瞥見身旁站得筆直而略顯滑稽的顧師弟,麵上清冷依舊,眼中卻流露出一抹溫柔。
她淡淡道:“快去用膳吧,我這可沒有靈穀八寶飯。”
顧衍舟身體緊繃,不敢與她對視,躊躇片刻,終是開口:“師姐,那些禮物……”
“顧師弟,那些禮物悉數退還吧,日後也不必再為我如此興師動眾”衣衣慢吟叮嚀,神色凝重。
顧衍舟默然點頭,未再多言。
衣衣見他這副霜打茄子的模樣,一時不知如何開解。她試探地伸出手,輕拍顧衍舟肩頭:“你無需自責,是我拂了你們的好意。先去用膳,再將禮物退還,今晚好生歇息,莫再掛懷此事。”
感受到師姐掌心的溫度,顧衍舟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心跳不由加速。他抬眼望向師姐的眼眸,眼中滿是感激與喜悅。
“嗯,慕衣師姐,你也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顧衍舟抑製上揚的嘴角,恭敬作揖,轉身離去,步伐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堅定與自信。
目送他走遠,衣衣確認四周無人後,方才步入屋內。
“為何拒絕?”初翎姿勢未變,緩緩睜開雙眼。
衣衣倚柱而立,輕揉酸脹眉心,聲音略顯疲憊:“此事與你無關。”
“我未曾想你會如此擅長籠絡人心。”
“我亦不知你是天照宗外門弟子。”
衣衣隨手一指,置物櫃中一本名為《天照宗近史》的古書飛至手中。書頁泛黃,記載著創派老祖楚巍仙逝至仙魔大戰前夕之事,她逐字閱讀。
“你可以直接用靈力翻閱。”初翎建議道。
衣衣並未抬頭,隻淡淡回應:“細細品味,方能領略書中深意。”
初翎微微一笑,右手輕揮,一本書自動翻開,懸浮半空,圖文頓時變得栩栩如生。
近幾百年來,修真界書籍多有插圖,將神識與靈力注入其中,便可將文字與圖片轉化為生動畫麵。
衣衣不禁感歎:“哇!妙啊!”
她心中暗自思量,如此技藝若置於現世,定能掀起一場技術變革。
於是,她欣然落於初翎身旁,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此章節名曰“情不知所起”。
——七百年前冬至之日,某門派修真大能遊曆人界時,因鬥法身受重傷,為一位妖族女子所救。二人於山洞共烤火取暖,場麵溫馨而靜謐。
火光搖曳,洞內逐漸溫暖,眼中升起旖旎。
孤男寡女,乾柴烈火,一觸即發。
畫風突變,二人緊緊相擁,衣衫半解。
衣衣耳畔忽覺發熱,輕咬下唇,試圖掩飾羞澀。然而,目光卻緊鎖書中畫麵,難以移開。
這劇情雖顯俗套,卻令人欲罷不能。
正看得入迷,畫麵戛然而止,書亦落地。
“怎就斷了?”
衣衣意猶未儘,轉頭看向初翎,臉上猶帶遺憾之色。
初翎正靜靜地注視著她,眼中滿是探究與深意:“此章,確實就這麼長。”
衣衣心中一驚,方察覺他可能已注視自己許久。自己方才那般沉醉模樣,豈不是全然落入他眼中?
她連忙移開視線,以手抵額,掩飾尷尬:“正巧,我也有些累了。”
初翎起身走向書架,屈身以兩指輕拈書頁一角。正欲將其放回原位時,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紙張,動作一頓。
此書紙質上乘,圖文並茂,裝幀精美絕倫,卻偏偏無書名,亦未署作者之名。
書中雖未直言其名,但時間地點詳儘,插圖連人物衣著亦描繪入微。
像是刻意為之,引人翻閱。
直覺告訴他,這書定有蹊蹺。
衣衣見他端詳那書許久,心中不禁懷疑:難道他偏愛此類書籍?
先才他以章節完結為由,阻她繼續閱讀,如今卻獨自沉浸其中。
怎麼,男人可讀,女人便不可嗎?
真是迂腐。
她起身走到窗邊,輕推窗戶,讓清風拂麵,心曠神怡。窗台上玄仙芝也似感受到這份清新,枝葉輕搖。
“我不喜歡欠人情,你究竟所求何物?”她悠然倚窗,目光直視初翎,話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
初翎將書輕輕塞入懷中:“此書暫且作為抵押,待到下次相遇,我們再詳談。”
果然不出她所料。
“那你可得快點看,我還等著將它原物奉還呢。”衣衣故作姿態地叮囑,嘴角不經意勾起一抹玩味笑意。
初翎聞言,眼中閃爍著狡黠之光,他將一瓶紫色葫蘆形丹藥置於桌上,而後走向房門:“此虎狼之藥,仙尊還是小心服用為宜。”
衣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瓶丹藥之上,瞬間明了,連忙朝著初翎的背影解釋道:“這可不是我的東西。”
“初翎,這是我的名字。”言罷,他拉開門,抬腳邁了出去。
衣衣眉心緊皺,厭棄之色溢於言表,凝視那瓶丹藥。
他說這藥是什麼…虎狼之藥?
衣衣伸手向著丹藥淩空一攝,欲毀之而後快,卻又驀然一頓,轉而隨手置入置物櫃中。
整個午後,再無一人打擾,衣衣沉浸於書卷之間。
以靈力翻頁,固然快而直接,卻有些不尊重作者。她仍是選擇最古樸的方式,諸字品讀,亦能體悟彆樣韻味。
窗外,月色皎潔,屋內銀霜滿地。
衣衣放下書卷,倚窗賞月。
此月似前世之光景,寧靜而祥和,恍若白日種種皆為幻夢。
靈魂深處的生物鐘,令她不自覺地哈欠連連。
困意襲來。
跌宕起伏的一天,即將結束,她要獎勵自己睡到自然醒。
衣衣布下結界,和衣而臥,卻輾轉難眠。
她輕喚碎雲劍,劍輕落枕偏畔,摩挲數下,終感心安。
不會有更壞的一天,明天一定會更好。
須臾,衣衣閉上雙眼,呼吸逐漸均勻。
一夜好眠。
熟睡間,她眉心綻出璀璨印記,金光繚繞纏繞其身,內丹之上一條細微裂痕悄然愈合。
天光初現,晨曦灑落九霞峰雲霧之間,朝霞似錦。
砰砰砰...
敲門之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唔…何人?”她眼皮微抬,側身而臥,言語含糊。
無人應答。
衣衣剛欲閉眼,敲門之聲又起,連綿不絕。
她忘卻了,此結界可防偷聽,卻難隔音。
“都什麼時辰了,她竟還在睡?這賴床的時間,都夠我練輪鞭子了。”
女子不耐的語氣傳來,衣衣瞬間清醒。
她勉強睜眼,望向天色,尚未至辰時。
哪裡晚了?
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是這個作息,這些人能不能找找自己的原因?
衣衣起身,發絲微亂,垂落眼前,她輕吹一口氣,滿臉怨念。
身為仙尊,連睡覺還要受人置喙,這仙修得有什麼樂趣?
“姚師妹剛飛升,心神過度耗損,需靜養數日方能複原,是我等打擾在先。”另一位女子聲音柔美婉轉,如春風拂麵,帶著撫慰之意。
衣衣神情稍緩。
這位師姐的話語真是動聽,相比之下,那女子……
她掐了個清潔術,整理一番,準備出門迎客。
門外,陸芊羽秀眉微蹙,輕拍衣襟上並不存在的塵埃,視線四處打量:“師弟們果然沒有說錯,這山雖荒,靈氣倒是充足,就是這屋破敗不堪,怎會有女子願在這種地方修行百年?”
“師妹,請慎言。”那女子再次溫婉相勸。
此時,衣衣猛然拉開房門,塵土飛揚,卻被無形結界阻擋,轉而向陸芊羽反彈。
陸芊羽衣袖輕揮,身形也隨之後退幾步,避開了塵土的侵擾。
“身為女子竟如此粗鄙,實在是......”
陸芊羽怒火中燒,目光緊鎖姚慕衣,卻一時語塞。
實在是礙眼至極。
衣衣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語氣中帶著幾分超脫與淡然:“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陸芊羽被這番言辭弄得雲裡霧裡,不知如何反駁,餘光瞥見置物櫃上的書,反擊道:“從那些不入流的書抄來的酸言酸語,竟還賣弄起來了。”
衣衣嘴角勾起一抹譏諷。
千古佳作,竟被視為凡俗,真是對牛彈琴。
那她說些人能聽得懂的話。
衣衣神色不變,但言語中已帶上首席的莊重威嚴:“試問,對宗門首席指手畫腳之舉,是否算得上入流?”
見姚慕衣以門規相壓,作為叱吒宗門、無人敢惹的陸芊羽,豈會輕易退縮。她毫不留情諷刺道:“你哪裡配稱宗門首席?是憑著從不做宗門任務,白拿靈石?還是憑借師尊逝世,躲在這破山頭虛度三百年的功績啊?”
原主的師尊,竟已仙逝?
衣衣麵上閃過一絲恍惚,內心深處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哀傷。
難怪連原主飛升仙尊這般大事,師尊都未能現身。
見她的話似乎觸動了姚慕衣,陸芊羽不禁得意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利用逝者來攻擊生者,此等手段……
衣衣眼神帶著不屑,語氣堅定:“首席之位,乃是天照宗主動相邀,雜務亦是他們特意免除,靈石更是他們心甘情願贈予。你若心有不甘,大可讓天照宗改姓陸。”
還好,她從書中得知了原主的事跡,對此有所準備。
“還未當上掌門,便句句不離楚家之恩。姚慕衣,你莫不是在做賊心虛,倒打一耙吧?你初入宗門時故作清高,欺瞞眾人。如今升了仙尊,又仗著皮囊迷惑人心。分明是你覬覦掌門之位,還妄圖將汙水潑向我陸家,真是令人作嘔。”陸芊羽言辭激烈,咄咄逼人。
衣衣滿心困惑,她何時說過要做掌門?
正當她想追問楚掌門之事時,後方一名女子上前,輕輕拉住陸芊羽胳膊。
“盈霜師姐,你彆攔著我。”陸芊羽奮力掙紮,不願被束縛。
“陸師妹,”那女子語氣摻雜警告之意,“你忘了嗎?我們是奉掌門之命,請首席前往議事堂。”
“掌門”二字被她刻意加重。
陸芊羽壓下怒氣,冷哼一聲,轉頭不再理會衣衣。
“姚首席,掌門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