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當然看不懂這陌生的文字,她隻是在感受石頭被歲月摩擦過的粗糲表麵,以及其中殘留的一絲金氣。
它和她一樣,都來自地球。
任真裝作若無其事,實則偷偷瞟著癸的神色。
鬼大人能拿出那麼值錢的鏡子,肯定不會跟她計較那仨瓜倆棗的,對吧?
“謝謝。”
癸學著聞鵲的樣子道謝。
“不用謝不用謝,”任真受寵若驚,“您滿意就好。”
癸戴上手環,靜靜地盯著任真看,不說話也不動,任真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您還有……”
“咕嚕。”
誰肚子叫了?
任真吃驚地看向聲音的來源——癸的肚子。
“您……餓了?”
癸點點頭,人祖也要進食的,她上一次吃東西還是兩天前聞鵲烤的蛇肉。
任真有些好笑於自己的驚訝,鬼大人隻是看起來像鬼,又不是真的鬼,當然要吃飯的嘛。
“我也沒存糧了,今天賣器械就是為了賺錢買吃的,要不您先忍忍,明早食肆開門了再買?”
食肆?癸沒聽聞鵲講過這種地方,她在星艦上看到,星官們的餐食都是專人送到艙門外,無需自行覓食,自然也不必忍受饑餓。
想必這是蟻穴的特色。
癸不知道食肆在哪兒,還需要任真帶路。
“好,明日與你同去。”
任真傻了:“啊…啊?您的意思是,要住在,我這兒?”
癸忽略了她的抗拒,徑自盤膝坐下,但沒有合眼。
她已經睡了八千年,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困意了。
任真看著像老僧入定一樣嚴嚴實實堵住了她家小門的癸,欲哭無淚地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癸忽然發現角落裡有一堆書,有些翻開的書頁露出文字來。
癸在星艦上見過類似的文字,不過那些字是顯示在一塊長方形的光屏上,還會隨著星官的動作而跳動變化。
“我想看看那些。”
任真探頭看看,發現隻是她小時候的學字啟蒙書,連連點頭:“可以可以,就是一些舊書,您隨便看。”
癸拿起其中一本,餘光瞥見任真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
任真猶猶豫豫地指了指書:“您,拿反了。”
癸鎮定地將書翻轉了一下。
“不、不太對,”任真認命地下了床過來,把書水平翻了個個,“您剛剛看的是封皮兒。”
原來要這麼看。
癸表示學到了。
“噗。”任真沒忍住笑。神秘又強大的鬼大人竟然是個不識字的大文盲!
癸:?
任真豪氣萬丈地拍了拍胸脯:“算了,我也睡不著,我來教你吧鬼大人!包教包會!”
沒準教會了鬼大人識字,她一高興就傳授一指禪給她了呢!
任真樂觀地想。
學習的夜晚時光總是走得無聲而迅速。
外麵的探照燈重新亮起,光線透過金屬板的縫隙投射進來,映亮了靠在書堆裡睡得正酣還打著小呼的任真。
癸瀏覽過這本書的最後一行字,合上書頁,將其放在了身邊碼了半人高的書山最頂端。
任真的藏書涵蓋麵甚廣,從小兒啟蒙識字到習俗文化應有儘有,填補了癸在人類常識方麵的空缺。
可惜這些書都早於登天紀元,沒有關於星宮的任何說明,想要更了解現在的人類,還需要想辦法收集更多的信息。
摸了摸腕上的石頭,癸看著上麵亮起的數字20,已經明白了它的含義。
人類,比人祖狡詐得多。
“嗯……”任真翻了個身,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迷蒙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頓時把她嚇醒了,一骨碌爬起來。
“鬼、鬼大人!”
癸的視線從石頭移到任真臉上,“你好。”
任真看到石頭,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此時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鬼大人當時看她少給了錢也沒說什麼,分明是不識字啊!這可倒好,她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但癸毫不在意地放下了手臂,石頭被落下的衣袖遮住。
任真決定裝傻,她故作鎮定地轉移視線,立馬看到了癸身邊的一大摞書,目瞪口呆:“這麼多……您都看完了?”
癸點點頭:“走吧。”
“好嘞!”話題轉移成功,任真如蒙大赦,正要開“門”,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等下!”
她趴在床下翻找半天,刨出一件連帽衫,看起來比較寬大,能給任真當連衣裙穿。衣服肩部有些磨損,但整體保存的十分完好。
“這是我爹的,他穿不著了,鬼大人您穿吧。”任真說,“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有個超長頭發的女鬼潛入了蟻穴,您這樣太顯眼了。”
她父親也死了?
犬馬尚且悲親,之前聞鵲提起自己的父母時,那種痛苦的神情幾乎無法抑製。
癸沒有詢問更多,接過衣服套上,長發用細鐵絲隨意一卷塞進帽子裡。
任真還找出一條比較乾淨的布讓癸圍住下半張臉,至於癸光著的腳…沒辦法,任真挺窮的,她隻有一雙鞋,而且鞋碼比癸小得多,即便她有上貢的心,癸也套不上。
癸不在意這些,依舊赤足走上了金屬街道。
白天蟻群傾巢而出,整個蟻穴都變了個模樣,冷清的巷道變得擁擠而喧囂。
很多人在兜售物品與自己的技能,幾乎覆蓋了蟻民生活的方方麵麵,唯一完全沒有的,就是食物。
癸跟著任真在人群中擠過,四周各種氣味濃鬱地混雜在一起升騰在空氣中,給了癸前所未有的感受。
癸感知著周圍巷道中人流的走向,半數以上都彙聚向了不遠處的一座高塔中。
那高塔拔地而起,一直貫通到蟻穴頂部,通體被金屬板包裹著,高處有一些孔洞,露出黑甲警衛的上半身。
他們手中都端著一支武器,以癸的視力,可以清楚地看到武器發射口亮起的藍光。
“爹啊,保佑我今天能領到肉!”
癸聽到任真在自言自語地念叨。
她們順著人流來到食肆門口,任真憑借個小靈活的優勢在長長的隊伍中擠到了前排。
她以為癸一定會被密集的人群攔在後麵,誰知一抬頭,熟悉的背影就在眼前。
“……”任真默默哭泣,難道她真的要被鬼大人纏一輩子嗎?
接近門口,另有兩名全副武裝的警衛維持秩序。
在蟻穴其他地方,癸沒看到任何警衛,單單這座食肆高塔被守得密不透風。
高塔的外牆不知是什麼材質,阻斷了癸對氣息的感知。
…不知道裡麵究竟有多少警衛。
蟻民們分成兩條隊伍,依次進入大門。
癸混在隊伍裡走了進去,任真故意落後兩步站在了另外一隊,癸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動向,但隻是看了一眼,沒有乾涉。
高塔內,上方黑洞洞的,房頂隱沒在黑暗裡,一圈圈的階梯環繞牆壁向上盤旋,細微的腳步聲在頭頂上方有規律地響起,隻聞聲音,看不見人在哪裡。
擁擠的力量在身後持續洶湧。
癸收回目光,因為身後的人狠狠地撞在了她的身上!
這是一個蟻穴中少見的壯碩男人,如果癸是人類,此時恐怕已經被撞到在地上,受到無數踩踏而亡。
可惜癸不是。
她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而壯碩男在更重的反彈力下倒飛了出去,一連壓到了兩三個人。
後方一陣騷亂,有警衛過來震懾混亂,怒罵聲抱怨聲四起。
“臭小子!你站住!”
癸置若罔聞,此人的目的很明顯,是想用蠻力搶到更靠前的位置。人類與其他獸類似乎並無不同,會用武力為自己爭取資源。
此時她的注意力放在前麵,兩側各有一排水桶粗的長管從上方的黑暗中延伸下來,低端有開口,正對著下方的大托盤。旁邊櫃子裡掛著一遝黑色的薄塑料袋,櫃門上掛了個小牌子,注明“1星子”。
那些管子啟動了,發出嗡嗡的震動聲,不斷地有東西從裡麵掉落下來,但沒有掉出來,被管口的閘門擋住了。
癸注意觀察前麵人的動作,發現要用儲星器在管子上碰一下,閘門才會打開一瞬間,掉落些食物出來。
掉出的東西很難分辨形狀和種類,粗暴地混合在一起,輪到什麼全憑運氣。
蟻民們都很熟練了,他們提前準備好了承裝食物的器具,沒有人去碰櫃子裡的塑料袋。
很快就輪到了癸,她用石頭在小牌子上碰了一下,石頭亮起光,顯示“19”,櫃子的鎖扣應聲打開,一隻塑料袋被自動分離送了出來。
身後那個壯碩男發出了一聲嗤笑:“敗家子,窮鬼。”
他其實很想給這不順眼的小子一點教訓,但警衛還在旁邊虎視眈眈,他隻好在言語上出點惡氣。
癸瞥了他一眼,心想,窮鬼是什麼?
她不曾有過貧窮這個概念,地球上所有生物都是憑本事在自然中生存。
昨晚看的某本書中說:“貧窮可形容人類一般生活情況非常困難、資源短缺”。
如果按照這個概念,她目前在人類中的確算是貧窮,再加上她的名字,這一稱呼倒是頗為貼切。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粗莽的人類還有些文化。
癸讚賞地看了壯碩男一眼,隨後花掉18星子領取自己的那份食物。
管道閘門打開了兩秒,掉落出……一袋空氣。
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