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己餘直到坐在自己房間裡好半晌,都還遲遲反應不過來。
嵇遊到底是怎麼會在發火的時候,還記得對他勾一下嘴角,而自己又是怎麼在迷糊間,被塞了一個食盒拎回空靜院的。
他隻記得住持和犯事的和尚們前腳剛被押走,後腳不知道從哪收到風聲的昭王就趕了上來。在聽到住持和辭寧妄圖借他的名義,為難整治嵇遊和林己餘時大發雷霆,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住持和幾個武僧踹成了重傷,辭寧更是傷上加上,被帶下去時嘴裡的血還止不住。
“皇兄氣可消了些,可彆讓這些雜碎挑撥了我們的兄弟感情。”嵇雪明以為他這些動作能洗清和住持他們之間的關係,殊不知他下腳時的狠戾,讓嵇遊想到了林己餘身上至今沒好的傷,對他更沒好臉色了。
嵇雪明沒得到嵇遊的諒解,哪肯輕易放棄。他隨之下令讓人去抄了住持的院子,結果在後院的花園裡翻出了十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骨。
一個每日拜佛念經的僧人,手上竟有比山匪歹徒還多的命案,要不是消息封鎖的快,現在歸林寺恐怕早被民憤夷平了。
這事最後是怎麼處理的林己餘不清楚,因為池良一邊罵著嵇雪明是瘋子,一邊按照嵇遊吩咐把林己餘護送回了空靜院,沒讓他看到這些齷齪事。
而向來對身邊事情消息一清二楚的張福早就聽到了歸林寺裡的巨變,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守在門口,一直等到林己餘完好無損地回來才安穩。
“少爺,老奴今天到後山拔了不少春菜,煮出來的菜粥可香了。少爺您先進去歇會,老奴煮好了再叫少爺。”張福從池良手裡接過林己餘後,發覺他魂不守舍的。怕他是在前殿受了驚嚇,忙扶人先歇下。
張福把房門一關,林己餘頓時換了副麵孔。他方才的驚嚇全是不想讓人生疑裝的,實際上他看到這寺廟明裡暗裡,欺辱為難過他的人今天被一網打儘,簡直跟喝了千年人參湯一樣精神,怎麼可能會累呢?
他把‘還恩薄’拿出來,先是翻到了辭穢的小像上,接著是辭寧、辭憂...拿著朱筆一個叉一個叉的打過去,越打心裡越是爽快。
雖說他們現在還沒有真的下黃泉,可進了牢獄等著處斬,遠比馬上就死還要難熬的多!
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和礙他事的人,與他也算得上是恩怨儘消了。
張福飯好了來小聲叩門,他伺候林己餘時間也不短了。雖然沒在一個屋睡,但也從細枝末節裡發現了很多東西。
比如林己餘夜裡常會夢魘,嚴重時醒過來半天都回不過神,還有他這個少爺並不像明麵上那麼無害,幾次夜裡都會悄悄出去。
不過這些林己餘不說,他當奴才的自然也當不知道。
“少爺?”張福沒得到回應,又敲了一遍,這回力氣加重了一點點。
“辛苦福伯了,我一會就來。”林己餘出聲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啞又沙的。
真是人逢喜事,水都記不得喝了。
“那老奴先把粥端去溫著。”張福先把春菜粥放在灶頭上溫著,又去自己房裡翻了一包之前從府裡帶出來的金銀花。
金銀花茶剛沏好,林己餘就從房內出來了。
他不知道他臉色比剛回來的時候更差了,嘴唇乾裂,臉上有不自然的酡紅。走路時腳步虛浮,仿佛下一秒就會栽倒在地。
張福嚇得趕緊上前攙扶,然後就被林己餘手上的溫度嚇了一跳,“哎呀,少爺你手怎麼這麼燙,莫不是發熱了?老奴到山下請大夫上來看看。”
他扶林己餘坐下之後,急匆匆就要出發。
“福伯,不必擔憂,我沒事。”林己餘手快一把抓住了張福,“許是剛才在屋裡不透氣,捂的,一會就好了。”
“可是...”張福不太相信,他剛才觸到林己餘身上那能滾雞蛋的溫度,可不像是能捂出來的。
“我真沒事,何況現在天色已晚,山下大夫也收堂了。如果明日熱還沒退,我們再找大夫也不遲。”林己餘說著把張福拉下來坐好,舀了一大勺春菜粥吃給他看,“你看我能吃能喝的,哪像有事的樣子?福伯你就放心吧。”
林己餘沒有說謊,他現在覺得自己渾身暢快,什麼煩悶都隨著和辭寧他們恩怨儘消一起不見了,精神到能上山打死老虎,怎麼可能會病呢?
張福見林己餘確實精神,猶猶豫豫最後沒有再堅持。坐下與林己餘同席,還夾了塊點心給他。
“這些都是少爺您白天帶回來的點心,老奴一直放鍋裡熱著呢。”
林己餘這才注意到桌上的燕窩紅棗糕、鬆雲糕還有應季的桃花酥,每一樣都精致香酥,裡麵似是含著贈送之人的無限情意。
他接過張福夾過來的燕窩紅棗糕,咬一口,是比想象中更甜的味道,眼眶一下就熱了起來。
兩人吃飽喝足各自回屋歇下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傍晚的那一口甜,讓林己餘之前繃得太緊,如今因大仇得報後鬆弛的弦更是直接鬆到了底。
而高熱趁機發威,他閉眼就墮入了夢境深淵。
林己餘又夢到了胡黎,彼時的胡黎已經快油儘燈枯,躺在床上瘦的隻剩一把骨頭,再也沒有力氣打他了。
莊子裡的人都覺得胡黎這半死不死的樣子既嚇人又晦氣,全都不肯靠近這房子。照顧胡黎的事隻能由還沒桌子高的林己餘獨自完成。
“水......水。”胡黎在床上氣若遊絲地喊了半天,在外麵熬藥的林己餘才聽到。
他趕緊跑進來,踩到凳子上倒了一杯熱水端到床上,“阿娘,水來了,我扶你起來喝。”
林己餘說完把水小心放到一邊,墊起腳尖、使出吃奶的勁才勉強把胡黎扶坐起來。他全程都低垂著眼,沒有看胡黎一眼,就算在給胡黎喂水的時候,眼睛也隻停留在胡黎蒼白乾裂的唇上。
胡黎老實被喂著喝了小半杯水,突然瘋病又發作起來,她用力一拂,還有些燙手的水全被灑到了林己餘胸/前,熱水隔著單薄衣衫燙的林己餘忙站起來用手拍。
“你為什麼不看我,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啊!!!”胡黎情緒過於激動,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床外,眼看就要滾落在地。
林己餘顧不得自己還在發燙的胸口了,立馬跑過去把人往床上推,這個動作讓他整個人不可避免的與胡黎貼的很近。胡黎驀地咧開嘴,笑的無比瘮人,那冷的像死人一樣不帶絲毫溫度的手跟著爬上了林己餘的臉,緩緩摸著。
“你看你這張臉長得跟我多像!”她說著一把用力把林己餘臉上不多的肉全揪提了起來,“你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恨我,恨我硬逼著你學那些肮臟手段!”
胡黎突如其來的尖叫震得林己餘耳膜一痛,他想逃,但是卻被胡黎緊緊拉住,“你逃不掉的,我這個賤人生的也隻會是賤種,以後你同樣是以色伺人的命。”
“你以後就會謝我的,謝我教了你這些可以讓所想如願以償的手段。”
胡黎一會清醒一會瘋顛的,林己餘趁她力氣鬆懈之時,掙脫後立馬往門口跑。
可他跑不贏身後還像詛咒一樣不停的瘋言,“你逃不掉的,你是我的兒子。你會跟我一樣,下賤種,不得好死。”
林己餘被驚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一身的汗粘膩膩的。
張福一直守著,見人醒後忙出去端了碗黑乎乎的藥汁過來,“少爺你終於醒了,先來趁熱把藥喝了。”
林己餘看到黑乎藥汁時眉頭輕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萬般不情願地接過之後,才發現藥汁不對勁。
他又嗅聞幾下,終於確定了,這藥確實是治發熱的,但又不止是治發熱的。它裡麵還放了不少名貴的滋補藥材,治病的同時還能養身體。
“福伯,這藥是哪個大夫開的?”其實他更想問的是福伯哪來的銀子抓這副藥。
“昨夜少爺你高熱來得匆匆,可把老奴嚇得肝都顫了。多虧了隔壁的遊少爺出手相助,這藥正是他請來的大夫開的,也是遊少爺派人去抓的,可是有什麼不對?”林己餘還沒問,張福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都事情來龍去脈都倒出來了。
“沒事,我隻是隨口問問。”林己餘沒再說什麼,閉著眼睛把藥喝完了。
張福見林己餘把藥喝完後,走去桌上拿了一個盒子過來遞給他,“這也是遊公子吩咐的,讓老奴記得在少爺喝完藥時拿給您。”
盒子不知道是什麼木頭的,上麵雕著一隻小白兔抱著一顆比它還大的胡蘿卜在啃食,機靈可愛、栩栩如生。
林己餘打開蓋子,裡麵裝的是快要滿溢出來,帶著花香的飴糖。
林己餘捧著飴糖出了神,嵇遊對他的好真是過了頭,還越來越不加以掩飾了。
他到底想要什麼?
第二天,張福說什麼也不肯再讓林己餘到前殿乾活了,他隻好聽話在空靜院好好休息。
日光正好,他從房裡搬了張小凳子,又拿了本書出來。坐在門沿下翻開,正看得入神,突然聽到敲門聲。
林己餘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天,現在的時辰還早,莫不是張福有事提前回來了?
他快走幾步,拉開門閂,門外站的是隔壁院的淘順。
“林公子有禮,老奴特奉主子之命,來給公子送藥和膳食。”淘順開口就便明來意。
“淘伯快快請進。”既然淘順還稱嵇遊為主子而不是陛下,那林己餘自然也不會說破。
“林公子客氣,這膳食是我家主子特意命小廚房做的,林公子看看合不合胃口。還有這藥,林公子切記飯後再用,以免傷脾胃。”淘順細細叮囑,要不是怕唐突,他甚至想親自看林己餘吃完再走。
“勞煩淘伯了,還請替在下謝謝遊兄。今日倉促,明日我定當親自登門道謝。”林己餘又客客氣氣把人送了出去。
林己餘把院門關緊之後,回到廳堂,看著滿桌子膳食,這幾天一直想不清的問題再一次冒出頭來。
他們不過萍水相逢,嵇遊為何對他如此上心?莫不是真是夜長寂寞空虛,想讓他暖床?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現在嵇雪明是沒得指望了,他也不是不能換一個目標。
反正有胡黎教他的魅/人手段,他搞定一個草包皇帝還是綽綽有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