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惡(1 / 1)

他記得傳言中的嵇遊並非色/中惡鬼,他眼裡似乎隻有字畫木頭,一年裡去不了後宮幾回,三千佳麗形同虛設。這樣一個木頭轉世,真的會與林殊玉是一路人嗎?

可若不是的話,嵇遊現在為何又像隻披著羊皮引誘他靠近,再一口把他吞下的惡狼?

林己餘想到這裡趕緊搖了搖頭,說不定嵇遊就是一個爛好人,一時興起。給他這些吃食就是見他可憐,就像富人看到路邊流浪犬,隨手賞個包子一樣。

就算他真的心懷惡意,林己餘也自認不是什麼好下口的兔子,嵇遊真敢咬的話,他定要嵇遊崩碎一口牙。

至於他送過來的飯菜和藥,對於林己餘來說是有的吃總比沒的吃好,他甩掉那些無用念頭,專心用起膳來。

第二天林己餘起來塗好藥,自己蒸了包子吃完,活力十足地抱起了一木桶臟衣服準備出門。

他剛發了一場高熱,前殿裡現在關於前住持幾人的事又鬨得滿城風雨。張福說什麼都不肯再讓林己餘到前殿去了,林己餘也還沒想好要怎麼應付嵇遊,想著避避也好。

所以他在院裡重拾起了自己浣衣郎的活計,經過清修院時他腳步絲毫沒變。因為他知道清修院三人今天必定會出門,隻是去抄經還是解毒就不好說了。

拜昨天昨天吃飯時,嵇遊恨不得貼他身上這個行為所賜。林己餘近距離地看到了嵇遊的眼底,發現前天嵇遊一通脾氣之後,他身上之前看似已經消除的毒又卷土重來了。

這在林己餘的意料之內,並不是說國師本事淺,而是他聽師父提過嵇遊所中的是三更死。三更死是種很毒也會迷惑人的毒藥,它隻要一進體內,就會隨著呼吸血液四處流動,附著在血肉筋骨裡,非凡物和尋常手段能解。

國師的針灸隻是把毒驅趕進了更深的骨髓血肉裡,表麵看起來好了,實際上毒物隻是潛伏在體內不動、靜待時機發作罷了。

林己餘蹲在小溪邊邊捶打衣服,邊盤現在的情況,還有以後的出路。

經過來儀殿、他送信給丞相和讓歸林寺住持入獄這三件事,昭王這條路對林己餘來說已經斷絕了。與其再去費心思花時間尋求一條穩定性不高的新路,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珍惜、把握一下嵇遊?

畢竟從辭寧廂房那天看來,嵇遊也不是真的那麼草包廢物,或許他隻是隱藏的比較深罷了。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真的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一堆,那也是頂著皇帝頭銜的鍍金爛泥,自己隻需踩著他上去就是,又不是要把他推上去。

嵇遊是不是草包爛泥不重要,隻要他一天還是大衡的皇帝,就一天還對林己餘有用。

林己餘想通之後,心情就如春日暖陽一般明媚起來,捶打衣服的動作都變得快又有力了。

突然,林己餘捶打衣服的動作小了起來,他剛才好像聽到前麵灌木叢裡有奇怪聲音。

這地方偏僻,少會有人來,如果真有人偷偷摸摸隱在暗處,那必定是來者不善了。

林己餘裝作不知,繼續捶打衣服。他對自己現在的身體可太有數了,一個十歲小兒都未必打的過,所以相比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打草驚蛇,他更喜歡耐心等待。

等到獵物自己耐不住現身,他再找準時機一擊致命。

可惜獵物也是個有耐心的,一直到林己餘洗完衣服,離開後山,灌木叢裡都再沒有動靜傳出。

“公子且慢。”林己餘剛過清修院門口,後麵就有人跟來了。

回頭一看,是清修院的幾位回來了。

“公子身子不好,怎還自己做這些粗使活計,理應好好養著才是。”淘順追上來之後忙把林己餘手裡的木桶接了過去。

“怎好勞煩淘伯,還是我來吧。”林己餘想把木桶接回來,可伸出的手被淘順輕易擋開了。

林己餘對自己的身子又有了新認知,他不但打不過十歲幼童,而且還爭不過五十老叟......

淘順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跟著林己餘回空靜院把衣服晾曬好之後,又把人拉去了清靜院。

裡頭嵇遊和滿桌膳食已經在等著他了。

林己餘真的是被嵇遊捉摸不定的態度搞無語了,這人到底是想怎麼樣!

要是有心想搞什麼超出鄰居外的感情,能不能明說!不要害他日日猜測,頭發都為此愁掉了不少!

“林公子怎的還愣著,一會飯菜該冷了。”淘順半扶著林己餘坐下,給他布好飯菜,這才準備退下,“公子的藥還在隔壁熬著呢,老奴去看看。”

淘順一走,不大的廳子裡就隻剩兩人對坐。

林己餘有些局促,嵇遊就坐在他對麵不說話,這給他帶來的壓迫感太重了。

嵇遊不像曆代出行隻靠轎攆的文弱帝王一般喘口氣都費力,他整日刨木刻木,寫字畫畫。而這些都是需要力氣和耐心的活計,因而不僅身材練的極好,氣質也鍛淬得如同駭人雄獅烈虎。

在涼氣還沒消散完的春日午後,隔著一張桌子坐在林己餘對麵就像一團冒著熱氣的火堆。

能給人帶來溫暖,也能把人炙死。

林己餘在一個人在左思右想、思緒萬千。對麵的嵇遊是一點不知道,他見林己餘自進來之後就低頭不語也不動筷的,隻以為他在害羞。

覺得他就像隻盤旋在自己洞口遲遲不敢出來,卻又抵不住好奇心偶爾探頭的小兔,這讓嵇遊突然想起了前世與林己餘的緣分。

雖然是個雙方都不喜的陰差陽錯,可如今回想起來嵇遊居然會感激那場陰差陽錯。

前世彰平五年的時候,河城夏時黃河河岸決堤,致使千萬百姓流離失所。朝廷還沒來得及應對,冬時北方又來了場雪災,凍死壓死不少人。

當時的嵇遊登基不過五年,一下連遇兩場大災,百姓人心惶惶,說什麼的都有,但最多的還是嵇遊德不配位,這是上蒼給的警示。

嵇遊開始沒有理會,朝廷上下為了賑災都忙得腳不沾地,國庫糧庫幾乎都見了底,關外蠻族見狀更是蠢蠢欲動。

他這個草包皇帝也被架上了架子,與朝臣周旋,下旨蓋璽,通宵達旦。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外麵的謠言已經是沸沸揚揚,非人力能止了。

萬般無奈之下,嵇遊先是寫了一封罪己昭,登上城牆當眾宣讀以安民心。又請國師操辦祭天大典,以求平天之怒,換來年國泰民安。

本來這是一個很好的解決方式,可壞就壞在國師牽頭辦了一場浩大無比的祭天大典,卻在扔筊杯時怎麼都扔不出一個允。

當時天壇四周圍滿了想看結果的百姓,見筊杯兩次傳遞的神意都是不允,逐漸慌亂起來,還有人高呼要他以死謝罪,換取神明原諒。

嵇遊跪在國師旁邊是神情自若,但國師被嚇到冷汗都出來了。

眾所周知,筊杯隻能拋三次,現在兩次都是不允,最後一次機會要是還是不行,那這天壇今日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了。

所以在最後一次擲杯時,釋塵耍了一個小心眼。他沒有求上蒼停怒,保佑來年風調雨順。而是問嵇遊當這個皇帝允不允,如果這也是不允,那他就真的沒辦法了。

結果被扔在地上的筊杯像兩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就是沒個定論,直到好幾息之後才勉強給了個允。

在場除了國師外,其餘所有人都不自覺鬆了口氣。

國師知道這個勉為其難的允是有附加條件的,他心一直惴惴不安,晚上果然就收到了托夢。

神都是高高在上且寡言的,他隻是不停撥弄著手裡的八卦盤,虧得釋塵是有真才實學的,能從上麵悟出嵇遊的姻緣還缺。

但明明後宮這兩年一直在充盈,釋塵算了又算,才明白嵇遊是九月初九極陽之日所生,他要配的是一個極陰生辰之人。

五月初五兩陽重疊,陽極陰生的林己餘就成了釋塵要找的人,也莫名其妙成了嵇遊的男後。

洞房花燭夜嵇遊挑開喜帕時,帕子下的林己餘就像現在桌子那麵坐著的他一樣,怯生生的,可憐又可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前世的林己餘被養的極好。麵頰微粉,唇紅齒白,一笑百花羞。

但這世的林府不知道為何變得吝嗇起來,連飯也不給人吃飽,搞得林己餘現在麵黃肌瘦,弱的跟個小雞仔一樣,害他這麼久都沒認出來。

該死,誅九族!!!

嵇遊想到這裡再顧不得胡思亂想,他見林己餘還是不動,主動當起了夾菜太監,挑了一塊紫薯淮山軟糕要放進林己餘碗裡。

孰料林己餘見狀速度極快地把碗一轉,正好躲過。

“不愛吃甜?”嵇遊說完筷子一轉,紫薯淮山軟糕到了他自己碗裡,眉頭極快地皺了一下。

他為自己生氣,之前那麼久他居然都摸錯了林己餘的喜好,還明裡暗裡各種想辦法給他塞糖和點心,根本沒想過他會不會不喜歡。

“不是,我......”林己餘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自己剛才腦子抽掉的事。

但嵇遊似乎並沒有把林己餘的失態放在心上,他隻是沒再給林己餘夾過菜。

明明臉色還板著,行動上卻很貼心。把好幾道偏甜的菜式挪到了他自己麵前,又把不帶甜的換到了林己餘跟前。

林己餘想解釋,可嵇遊沒再問。他找不到機會,剛才的紫薯淮山軟糕他分明沒有吃到嘴裡,但此時卻好像被卡在喉裡一樣,不上不下的讓人難受。

他沒有機會說了,說他不是不喜歡甜食,也不是討厭有人夾菜給他。

隻是這麼溫情的事,沒人對他做過,他一時沒習慣罷了。

總之這頓飯,就在沉默而詭異的氣氛中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