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己餘起床的時辰比平時晚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側腹劇痛的原因,昨夜他一夜夢魘。
夢裡來來回回都是林殊玉那雙像毒蛇一樣滑膩的目光,無時無刻地纏在他身上。遇到陰暗無人時,還會伸出舌信舔舐他的手背臉龐。
那是林己餘在林府時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的噩夢。
後麵那貼在林己餘臉側的毒蛇,更是突然變幻成了隔壁院裡嵇遊的模樣,直接把林己餘嚇醒了。
他從床上起來拿出久違的‘還恩簿’,這種時候,隻有看到他的‘恩人’們小像上一個個被打上紅叉,他的內心才能得到平靜。
今日他就要去確認辭寧的生死,算算時間成林也該上來找死了。至於林殊玉,秋後的螞蚱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林己餘在房裡故意磨蹭,就是不想再與隔壁三人同行。伺候筆墨的事他不想再乾了,雖然有點心疼要失去的小木馬報酬,但顯然他的清白更重要!
清修院裡,池良頂著一雙黑圈眼剛回來,“主子,這些就是屬下查到有關病秧子的所有消息了。”
“東西給我,你先下去吧。”嵇遊接過信箋之後揮手讓池良下去了。
他要好好看看,為何前後兩世林己餘境遇如此不同。上輩子他可是聽說林己餘是林府裡的寶,怎麼會這輩子就成了草?
嵇遊的雙手長得是極好看的,它不是傳統的那種白皙秀長的好看,而是骨節分明,暗藏力量的好看。這樣一雙手做起拆信這樣的簡單動作,也應是讓人賞心悅目的,可惜現在上麵全是氣到爆出來的青筋,破壞了美感。
嵇遊忍了又忍,深吸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怒火。他翻信件的手越來越快,嘴唇也不自覺抿緊。
究竟是哪裡出來差錯,為何上世是林府正經主子的林己餘,這輩子會在前世林府受儘委屈。
信箋裡說,林己餘是順和三十四年五月初五出生的,還差幾個月才滿十六。其母胡黎原是林府夫人程黛的貼身婢女,因長相出眾,程黛怕她在身邊伺候,日日接觸林恒會惹出禍事,便隨便找了個由頭把她貶成粗使丫鬟打發到偏院去了,沒承想正是她這一舉動害了她自己。
胡黎無故被貶,懷恨在心,趁程黛不備用手段爬上林恒的床,懷了林己餘。
她以為林己餘這個兒子能助她脫離賤籍,一飛衝天。可沒想到林己餘的出生,隻讓她越發成了沒孩子的程黛的眼中釘肉中刺,境況變得更糟糕。
胡黎的算盤從一開始就打錯了,她以為攀上林恒就能攀上富貴。可程黛是下嫁,在她這個侯府小姐麵前,林恒哪有說話的份?胡黎得罪了程黛,生下林己餘之後,母子兩人就被趕到了偏遠莊子裡。
十年前,胡黎去世之後。林己餘在莊子裡就像被人遺忘了一樣,日子更加艱難,每日食不果腹。
直到三年前,南杭程家想找人給病重的程煙年衝喜。程黛才讓人把林己餘接回林府,打發去了一個偏僻角落,還特意給那院子取了個“除祟”的院名。
其意不言而喻。
林己餘回府之後日子也沒比在莊子裡好多少,前幾日因為錯傷兄長,所以被程黛打發來歸林寺反省。
嵇遊看完之後籲了一口氣,隻是一夜能查到的東西就全是林己餘的苦難,那那些沒被查出來的呢?
怪不得他昨天抱人時發現人那麼輕,原來是林府不做人事。一個小孩子的吃食也克扣,說不出不怕惹人笑話。林府的這筆賬嵇遊暫且記下了,當務之急是先把人養好。
“池良。”嵇遊把信箋放好後,推開房門叫人。
“主子有何吩咐?”池良直接從一側窗台倒掛下來,活像隻蝙蝠。
嵇遊走過去賞了他一個爆栗,“哪學的壞習慣,放著平路不走,總愛掛這掛那的。”
“林公子今日出門沒有?”
“還沒有。”池良捂著自己的頭頂哀嚎幾聲,這才想起早上忘說了的事。“主子,昨日膳堂的事我看著有些不對。那病秧子出手的時機和下腳的地方都太過巧合,像是練家子。”
“什麼練家子,沒見人瘦成什麼樣了,自保都無力。也不知道伺候他的人是怎麼做事的,如此玩忽職守,放宮裡早被拖出去打死了。”嵇遊越想越氣。
林己餘快十六歲的人了,看著竟比十四歲的池良還矮瘦些,怪不得認識了這麼小半個月,他都沒能把人跟上輩子臉色紅潤、明豔動人的男後聯係到一處。
“淘順。”嵇遊又往外叫人。“你去小廚房,吩咐一聲。這段時間一日三餐,都額外做些溫補易克化的送到隔壁院。”嵇遊想了想又覺得還不夠,“再傳信回宮,令人送些滋補藥材過來。還有吩咐內務府用江南新送過來的顏色鮮豔布匹多趕製幾身林公子的夏衣來。”
“主子,林公子的尺寸...”淘順還沒找到機會量呢。
“四九、三三、四八。”嵇遊臉色不太自然地吐出一串尺碼,這是他昨天趁沒人時仔細觀察林己餘的傷口,順便看出來的。
“......”淘順猜到了但不敢問,他家主子怎麼好似有些變態!
“池良下山到丞相府問清之前辦的事如何了,再拿近日奏折上來。吩咐丞相府的人往後每三日送一趟奏折上來,如有急奏再議。”
“是。”兩人麵色如常接令退下了,心臟卻跳得很快。
他們主子這是因為林公子被欺辱了,決心要為他報仇?
空靜院裡,林己餘剛推開房門,就撞上了急匆匆過來找人的辭通。
他心裡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同時升騰而起的還有無法抑製的快意。
辭通如此急促,辭寧大抵是不好了。
辭通看著林己餘的眼神欲言又止,神情掙紮片刻,最後還是沒說話,隻重重歎了口氣,“住持請林施主去一趟。”
他們經過前殿時,和尚們都詭異的停下了手裡的活。他們看向林己餘的眼光都是一樣的,欲言又止裡帶著幾絲同情,仿佛林己餘去的方向是斷頭台。
林己餘低頭跟在辭通後麵繼續走,隱隱聽到身後傳來的細語,像是在說辭寧醒是醒了,但是傷到了椎骨,這輩子怕是都站不起來了......
林己餘心裡歎了口氣,昨天那麼好的機會,他甚至不惜自己也跟著摔一跤。就為了把碗摔碎,絆倒辭寧的時候也是千挑萬選的好角度,就是為了辭寧的脖頸能正正摔在碎裂的碗瓷上,一命嗚呼。
可惜了辭寧運氣好,竟然隻是傷到了椎骨,還能好吃好喝躺床上有人伺候著,就算有可能一輩子都蹦躂不起來,還是沒能全如林己餘的願。
辭寧的廂房裡,住持善辨坐在床邊陰沉著一張臉,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床上的辭寧更是滿臉涕淚,他雙手在不停捶打著自己完全沒有知覺的下半身,還沒接受得了自己或許下半輩子就要躺在床上像個廢人了的事實。
“師父,徒兒要殺了剛才那個庸醫。他自己沒本事居然還敢胡言亂語,說什麼徒兒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徒兒隻不過是摔了一跤,怎麼就會站不起來了呢?”
“師父,國師不是號稱神醫,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嗎?師父您與國師交好,您去求求國師,讓他來幫徒兒看看,國師一定有辦法的。”
“徒兒才十八歲,徒兒不能站不起來的呀師父。徒兒還沒好好孝敬師父您呢,徒兒不能站不起來呀師父。”辭寧雙手拉著善辨的衣角,不停扭動著身體想多靠近善辨一點。
可是他的雙腿一點力都沒有,光靠上半身,是沒有辦法做出這麼高難度的動作的。所以扭動掙紮了半天,他還是在原位置紋絲不動,隻是眼裡湧出來的淚更多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他都彆想再靠自己動起來了。
就在這時,辭通帶著林己餘到了辭寧廂房門口。剛才兩人還在院子時,就聽到了廂房內的動靜。辭通板著一張臉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林己餘心裡卻是痛快得很。
最好一會進門後,辭寧能再當著他的麵大哭大鬨一番,他想看看那張往日裡囂張跋扈的臉,現在有多悔不當初。
“師伯,林施主來了。”辭通沒敢直接闖進去,在門口通報之後等回應。
“進來吧。”所幸善辨沒讓他等太久。
林己餘低頭跟在辭通後麵,一進房間就被濃烈的藥味熏得打了個大噴嚏。等他抬頭時,坐在床沿邊的善辨眼神不帶一絲溫度地盯著他。
“林施主,本寺自認待你不薄。你卻在膳堂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對辭寧下狠手,你可還有什麼話說?”善辨質問聲也冷的像三寒天。
“在下不明白住持意思。”林己餘眼睛頓時像失措小鹿一般驚慌,“在膳堂是辭寧小師傅出言不遜,在下連反抗也不敢,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床上的辭寧自見林己餘進來,眼睛就像淬了毒一樣狠狠盯著他,現在又聽他這麼顛倒是非,哪還能忍。
“你胡說八道,我要殺了你,我定要把你碎屍萬段。”可惜辭寧嘴上喊得再厲害,也隻能扭得跟蛆蟲一般,既醜陋不堪也對林己餘造不成半分傷害。
“師父,就是這賤種害的徒兒,您幫徒兒殺了他,徒兒要他碎屍萬段。”辭寧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他害徒兒至此,徒兒要他用命來抵。”
辭寧此刻的麵容扭曲的如同陰間索命鬼煞,看得善辨也是眉間一皺。
“我佛慈悲,卻也講求因果報應。既然林施主毀了寧兒的一雙腿,那便也用一雙腿來還吧。”善辨話音剛落,就有四個帶著木棍的武僧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就要把林己餘拖走。
這駕勢哪像是隻要林己餘的一雙腿,分明是要悄無聲息地送林己餘上西天。
林己餘哪肯輕易就範,他手偷偷往袖管伸,五息散他可一直帶在身上。
可他的藥粉還沒掏出來,有人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