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1 / 1)

一瞬間,那些因為頭疾被嵇遊遺忘掉的記憶,如開閘之水一樣奔湧出來。把他衝的差點站不穩,手背上那顆淚滴狀的痕跡也像被火燒一樣熱辣發燙。

“主子,你沒事吧。”淘順見嵇遊原地站著都能搖晃要摔,嚇得忙把人扶住了。

“我沒事,把人給我,你們去請國師過來。”嵇遊態度變得太快,池良反應不及。

“小良,快把人給主子,你去請國師大人。”淘順真是時刻牢記為自家主子謀福祉。

池良似是想說什麼,還沒開口就被淘順趕走了。淘順也沒不懂事地留下礙眼,他跑回自觀院把嵇遊平時小憩的床榻收拾了出來。

“林施主這是身體虧損太過,加上勞累,才會昏迷。本不是什麼大事。”釋塵說著緊皺的眉頭沒有半點放鬆,“但是他身上有傷,下手之人太重,恐已傷及內腑。”

“可是腰側的傷?”嵇遊一下站了起來。

他之前吩咐淘順給林己餘借量身作衣之便探傷,沒想到這幾日事多耽擱,一直沒有如願。現在聽說傷已傷及內腑,哪還坐得住。

“唉。”釋塵歎著氣輕手翻開了林己餘的內袍。

隨著他手動作,林己餘一大片暗紫帶血點的側腹,暴露在房內所有人眼裡。

“嘶。”池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病秧子莫不是殺了瘋王九族,才惹得他下手這麼狠。”

一向笑嗬嗬的淘順也笑不出來了,他做的就是伺候人的活,不知道幫小時候的嵇遊處理過多少磕碰和練功造成的傷。

可像林己餘身上這麼重的,他還是第一回見,昭王真是衝著要人命來的。

本該情緒最激動的嵇遊反而看起來最冷靜,隻是緊握的拳頭和紅了的眼圈泄露了他的內心,他一定要讓嵇雪明血債血償。

淘順想勸不敢勸,隻能拉著池良跟釋塵去拿藥,把屋子留給了嵇遊。

嵇遊這才終於有機會湊近把人仔細瞧清楚了。

太瘦,剛才抱著也輕飄飄的,露在衣袍外的手腕腳踝都隻有一層肉貼著。

臉色蠟黃、眉眼稚嫩,一點不像前世嫁給他時美豔冷漠的模樣。

怪不得相處那麼久他都沒把人認出來,要不是剛才見到林己餘鎖骨下那顆,與前世他無意間窺見的胭紅小痣一模一樣,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人認出來。

上輩子林己餘是因為星象神跡這類神乎東西進的宮,他們兩人之間沒有情意,更沒見過幾次麵。

還是他一次煩悶時甩下隨從,沿著金水河亂走,才在轉角偏僻處見到脫了鞋襪在水裡亂摸的林己餘。

他已經忘了林己餘那天在摸什麼,隻記得他彎腰低頭時,鎖骨下殷紅似血的胭脂珠痣,在白勝血的肌膚上格外顯眼,也特彆攝人心魄。

他想得入神,沒注意到床上的人冷汗直冒。

常言說人在虛弱時,外邪容易入侵。此時的林己餘就遇上了,他夢到了胡黎。

夢裡的胡黎正是癲病發作時候,瘦削臉上一雙凸出大眼格外嚇人,她一邊緩慢轉動著頭到處翻找,一邊發出滲人笑聲,“餘兒,你在哪裡,快出來呀!”

“阿娘有好本事要教給你,你不是最好學了嗎?”

林己餘躲在櫃子後麵瑟瑟發抖,一雙小手死死捂住嘴鼻,閉上眼沒去看胡黎手上那本男女交/纏的春宮,也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

胡黎長得貌美,但想勾住‘正人君子’的林恒,光是好看是不夠的。所以她還偷摸著去煙柳地學了一身魅/人本事,每每發瘋時都要教給林己餘。

“餘兒你出來呀,娘親最疼你了。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的。”胡黎情真意切,諄諄誘導。

可櫃後的林己餘不為所動,他吃過太多次教訓,知道這甜蜜話語後藏的是致命陷阱。

可屋子就這麼點地方,發病時候的胡黎耐心十足,她一寸寸地找,終歸還是到了林己餘的藏身櫃子前。

她發起狂來,“他們躲我,你也要躲我。我可是你親娘,你怎能如此不孝。”

“都是你,要不是你生來不詳,克了你爹又來克我。憑我這樣貌本事,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你該死,你早該死了,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去死吧,你給我去死......”

她再也控製不止自己,推開櫃子,麵目猙獰撲向林己餘。

林己餘一下從夢中驚醒,腦海裡跟他玩躲貓貓的人,一會是胡黎一會又成了暗一。

他分不清今夕何夕,又對夢裡直白的話本心有餘悸。下意識把床邊坐著的嵇遊當成了洪水猛獸,整個人裹緊被子往裡退。

“彆怕,沒事了。”嵇遊看出了林己餘的抵觸和害怕,身子不動聲色地往外挪了一點。

“我怎麼在這裡,什麼時辰了?”林己餘說著掀開被子欲起身告辭。

剛才的噩夢影響了他的心智,他不想這時候身邊有人,何況他還要出去打聽打聽辭寧死了沒呢。

先前他在膳堂摔的時候,身上突然沒了力氣。帶摔辭寧的時候,角度好像偏了偏,本來地上的碎瓷片是應該割斷辭寧喉管,而不是被他坐在屁股下的。

林己餘怕最後結果不是他想要的,後麵再想讓辭寧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你這是要做什麼?”嵇遊眼疾手快又把人按在了床上。

“我已無大礙,怎好繼續勞煩。時辰不早了,我再不回去福伯該擔心了。遊兄恩情,改日必登門拜謝。”林己餘語氣急促。

“何必多禮,大夫說了你是身體虧空、勞累過度,最要緊的便是好好休息。”嵇遊說著又把人推回床上,“如若你現在起身再暈倒,豈不是又要我抱你一回?”

林己餘不掙紮了,他被嵇遊的話嚇到了。

他記得昏迷前是池良把他抱起來的,怎麼這會又變成了嵇遊?還有不知道是不是受噩夢影響,他怎麼覺得現在嵇遊看他的眼神不太對勁,就與林殊玉在無人處看他時一樣,還百般挽留,難不成...

林己餘臉色頓時煞白不說,還乾嘔不止。

這可把嵇遊嚇壞了,他忙輕拍林己餘的後背安撫,“你看你,這時候客氣什麼,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殊不知他這溫情模樣,讓林己餘確定了心中所想,他更想逃了。

“主子,老奴把藥拿回來了,燉煮需要些時辰,主子和林公子先用膳吧。“淘順進屋見到床上已經醒過來的林己餘,鬆了口氣。

他說完手一揮,跟在後麵的兩個僧人從門外進來,開始布膳。

林己餘這回想走也走不了了。

“這些都是老奴在膳堂取的一些好克化粥點,於林公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淘順見兩個小僧擺的粥點不講規矩,自己又動手理了理。

見嵇遊再沒彆的吩咐,這才退下熬藥去了。其實這院裡熬藥輪不到他來,他隻是識相。

話本裡都寫了,一個病一個憐,最是容易春心動,和乾柴烈火的時候。

“我扶你起來用些,看你瘦的跟紙片似的,平日裡必定沒好好吃飯。”嵇遊雖是天子,但不像其他像沒長手腳的皇宮貴族,像扶人起來這種小事完成的輕而易舉。

就是布菜...他好像高估了林己餘的胃口,明明以前也不覺得,怎麼現在越看林己越覺得瘦,胃口還小的像貓兒似的。

“你幫了我那麼多,已是天大恩情了,怎麼還能讓你伺候我?”林己餘強忍不適,起來想從嵇遊手裡接過碗筷。

“舉手之勞罷了,你不必一直掛在心上。”嵇遊動作很快,把一碗滿滿當當的血薯粥遞到林己餘手裡。

又把紅棗糕、燕窩糕這些滋補糕點推到了他麵前。

林己餘有苦難言,東西都是他平時想吃也吃不到的好東西。可他隻有一個胃,真的吃不下這麼多。

而且他心裡裝著事,長到這個年紀又第一次被人盯著吃飯,滋味難言。

“怎麼隻用這些,怪不得不長肉,再多吃些。”嵇遊轉眼已喝完三碗粥。

他見林己餘第一碗還在磨蹭,且有罷筷之意,出聲勸道。怕他是不好意思,還夾了些小菜到林己餘麵前小碗。

“多謝,我...”林己餘說不下去了,嵇遊看著他的目光灼灼,讓他硬是沒法把“我飽了”三個字說出口。

他懷疑嵇遊是想讓他撐死,好為所欲為...

幸好這時淘順端著藥進來了,“主子就彆為難林公子了,林公子還生著病,胃口差些也是人之常情。”

“藥已經好了,林公子趁熱喝。”淘順把藥放林己餘麵前,接著恭順地站到了嵇遊身後。

兩人四雙眼睛,看得林己餘心裡發毛,他喝完藥趕緊找個借口溜了。

晚上回到空靜院,林己餘把從前殿帶回來的藥藏得嚴實,沒讓張福發現他暈倒和受傷的事,怕他擔心。

“少爺,你今天怎麼回的這麼晚,臉色也有些難看。”張福打了洗漱水過來,在燭下看林己餘,越看越覺不對。“是不是前殿活計太辛苦,實在不行的話老奴也一起去吧?”

他知道辭寧慣了每日到院裡找茬,是萬萬不敢讓林己餘回來、獨自在院裡的。可又怕林己餘在前殿日子也不好過,思來想去隻能想出這麼個兩全法。

”福伯,前殿好著呢,我隻是回來時走的快了些,不礙事。”林己餘說著從張福手裡接過巾子。“而且我答應了伺候遊公子筆墨,他於我有恩,不好推辭,福伯你就安心在院裡養著吧。”

他說完催著張福去休息了。

開什麼玩笑,他現在可還沒摸清辭寧的情況,怎麼能不去前殿?

隻是今天嵇遊的態度令他憂心,若是剛處理完辭寧,又來一個嵇遊他該怎麼辦?他雖不怕,但不想總為這些爛人爛事煩心。

他脫靴上床時突然憶起今天在自觀院,嵇遊在他後背上下挪動的手。

忽然劇烈乾嘔起來,把肚子裡東西吐得一點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