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謀碎(1 / 1)

林己餘側腹挨了一腳,從來儀殿出來後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扶著樹緩了好一會,才慢慢磨著回去。

他到院時要比平時晚了小半個時辰,張福早在門口等著了。

“少爺臉色怎的如此蒼白,可是身體不適?”張福見到人忙迎了上去,看林己餘麵唇皆白,額頭兩側還有細汗,頓時慌了。

“福伯我沒事,隻是灑掃時踩到水,不小心摔了一下。”林己餘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張福要摸向他側腰的手。

“那少爺你先在房裡休息,一會飯好了老奴再叫您。”張福把林己餘扶到房間坐下之後,拖著他還沒完全好的腿,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林己餘之前下山時順帶買了些米,張福自己在院子時再餓煮的都是粥水。可這會見林己餘不舒服,沒一點猶豫和舍不得,不僅抓了好幾大把米,還拿了些赤豆紅棗。

這樣熬出來的粥不但香濃,還能補氣血。

可張福出去之後,林己餘沒並有如他所願一樣好好休息。而是踱到書桌前坐下,長長歎了口氣。

他今日在來儀殿碰見昭王實屬意外,原以為會是個好機會。卻不想來儀殿竟是昭王不能觸之死穴,辭寧隨手推倒的瓷瓶更是讓他目眥欲裂。

昭王把兩者相加起來的怒火,全撒在了林己餘一個人身上。那一腳,踢傷的可不隻是林己餘的側腹,還有把林己餘這麼久以來的苦心籌謀。

經這麼一遭,林己餘想攀上昭王這條路算是徹底被堵死了。他再想入廟堂,隻能另尋他路。

無論林己餘平時在外麵裝得再怎麼厲害,遇事再怎麼不形於色。本質上也還隻是個未滿十六,初出茅廬的小子。

他日夜盤算、長久謀劃就被這麼一腳踢的煙消雲散,哪裡真能當沒事人一樣。越想心越梗,喉間突然湧上一股腥甜。

不待林己餘反應過來,鮮紅的血就從他細長白皙的指縫間滴答滴答墜落在案,濺起了朵朵血花。林己餘見狀直接鬆開了掩在嘴邊的手,任由喉間再湧上來的血沒有任何遮擋,直接成股落在了案上。

“正好省得研墨了。”林己餘臉色絲毫未變,似乎案上的一小灘暗紅本就是墨水,而不是從他口裡吐出來的血一樣。

他說完伸手把案下藏的還恩簿拿了出來,從筆架上拿下一支毛筆,放到鮮血上蘸了蘸。在還恩簿上翻開屬於辭穢那一頁,往他小像上重重打了一個紅叉。

林己餘之前不管心裡多憤怒,多想辭穢死,都隻能在心裡給他虛畫上成千上萬個紅叉。直到今天辭穢死了,他才終於能在還恩簿上真正落筆。

這一個紅叉之後,他與辭穢之間才算真的恩怨儘消。

隨著辭穢小像上的暗紅慢慢凝固,本該被合上的還恩簿卻遲遲沒動,林己餘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他才拿起杯子把裡麵的茶水,倒了一點進案上已經凝固了的暗紅裡。用筆尖再次緩緩攪動,直到凝固了的暗紅重新開始流動,粘附進毫毛裡。他才在翻開已久,屬於辭寧的那一頁的小像上落下了一個紅叉。

自還恩簿建簿以來,辭寧還是第一個人活著,就能讓林己餘提前在簿上小像畫下紅叉的人,也是獨一份的福氣了。

林己餘剛把還恩簿塞回老地方,張福叩門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少爺,粥好了。”

“好,我一會出來。”林己餘等門外張福的身影走遠後,掏帕子把自己嘴角和案上的血細細擦乾淨,這才開門出去。

張福像是怕林己餘餓著一樣,端上來的粥滿滿一大碗。裡麵白米和赤豆紅棗,已經被小火燜到分不出彼此了。粘稠纏綿在了一塊,熱乎乎的冒著香氣。

林己餘舀一勺送進口中,除了綿軟外還有絲絲甜味,頓時熨貼進了人的四肢百骸裡。

門外,嵇遊三人組正好經過,池良比狗還靈的鼻子下意識嗅了嗅,“主子、淘叔,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香味?”

嵇遊一如既往地懶得理他,不過淘順是一向很捧場的,“人老咯,鼻子也不好使了,哪還能聞到什麼味。”

池良不信邪地又使勁聞了聞,“像是加了豆子的粥,應該還撒了糖。”他閉著眼停在了空靜院門口,“是從病秧子院裡飄出來的,他們自己開小灶也不招呼我們一聲,白瞎了我們早上的饅頭點心。”

池良重重哼了一聲,似是想穿過門牆,哼進林己餘這個白眼狼的心裡。

“......”林己餘確實收到了,白皙的臉還被聲討的發紅。

但是粥已經被他和張福吃得一點不剩了,他臉再紅也變不出多餘的,隻能默默低頭聽著外麵池良罵罵咧咧地走遠。

次日一早,林己餘扶著青紫劇痛的側腹拖到膳堂時,果不其然又吃了一個閉門羹。不過他昨天吃的不錯,今天少吃一頓也沒那麼在意。剛轉身準備去找辭通領新活計時,就有人上趕著找死來了。

“我道這是誰,怎麼一早在這裡苦兮兮的?”辭寧嘲諷道。“之前在膳堂不是厲害的很,有人幫你出頭嗎,怎麼?今日沒有了?”

“有些人呀,□□想吃天鵝肉,以為抱上了彆人的大腿就能無憂,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今天這隻是個開始,往後多的是我為你準備的驚喜呢,你可要好好熬下去,彆讓我失望才是!”

這會的天已經漸漸開始熱了起來,辭寧是歸林寺的住持從山下撿來養大的。與住持既是師徒又是父子,在這寺裡嬌生慣養慣了,哪受得了暑熱的苦。

要不是想親眼看看林己餘吃癟的樣子,他才不會在這個時候出門。

“對了,今日還是你負責來儀殿裡的事務。彆以為昨天吃了苦頭,今天就能躲懶了。”辭寧自顧自說完,也不管林己餘什麼反應,扭頭就走了。

昨天的事辭寧當然知道了,風聲還是他傳出去的。他就是想借昭王的手除掉林己餘,反正依住持和昭王的關係,昭王定然不會為難他。

林己餘也確實很老實,被罵的是啞口無言。在辭寧走時,還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目送他離開。

隻是在他走後,林己餘腦海裡已經想了幾十種辭寧的死狀。

他快要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殺意了,希望辭寧能蹦的再高一點,給他機會才好。

林己餘磨磨蹭蹭到了來儀殿,沒敢馬上進去,他再三確認了今天昭王不在之後才敢進去。

沒想到才剛進去,突然就聽到外麵有響聲。他以為是辭寧跟在他後麵來了,出去才發現是有人趁他在內殿不注意之時,把大殿門鎖死了。

“誰在外麵?怎麼把門鎖了,裡麵還有人的,快把門打開!”林己餘看到使壞的人還在外麵沒走,假裝驚慌失措地求饒。

他當然這事是誰授意的,也知道無論他怎麼求外麵的人都不會心軟把他放出去。

他假裝求饒隻是想知道外麵的人是誰,來日好有機會還今天的恩情罷了。

雖然做這事的人是聽命於辭寧,但他做了就是做了。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林己餘並沒有因此就準備輕易放過他。

“彆白費功夫了,沒人會來這裡救你出去的。辭寧師兄讓我給你帶話,說你入寺以來飯沒少吃,事沒多做,寺裡眾位師兄弟都有意見。還是辭寧師兄他大人有大量,幫你抗了下來。師兄也不為難你,隻讓你在此處反省。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自會有人把你放出去。”外麵的人說完就走了。

林己餘用力推了推,大門紋絲不動。他沒有再叫喚,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鎖門的人是誰,也因為他有自救脫困之法。

他等人走遠後,從身上掏出了一把鑰匙。這是他昨天在花瓶碎片裡,撿到兩個平安鎖後,今天打掃時特意每個瓶肚都摸了摸,摸到的。

也不知道昭王生母容妃,為何會在瓷瓶肚裡藏著平安鎖和來儀殿鑰匙,她到底是想讓人知道還是不想讓人找到?

容妃當年是懷著龍胎到歸林寺靜養,為國運祈福時病逝的。

一個生養有皇子又是為國祈福去世的妃子,死後居住過的來儀殿,竟會荒廢成這樣。不知這裡頭是不是藏著什麼秘辛,這秘辛又會不會跟昭王與皇位失之交臂有關?

如果能查清楚,捏在手裡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還有就是昭王眼底的紅絲,如果真的是跟嵇遊身上一樣的三更死。那他哪還需費儘心思討好誰才能青雲直上,他隻要配製出三更死的解藥,昭王和嵇遊都得跪著求他!

林己餘想明白之後突然不急了,他現在要做的是先從這裡脫身,去找辭寧,好好報答他今日之恩。

辭寧作為住持的養子,自不用與其它僧人擠居在一處,他在藏經閣旁邊,擁有一處大院子。

大院子周邊遍種鳳尾竹,風一過沙沙作響,能掩蓋掉很多聲音。經過的人也少,這給了林己餘極大的方便。

他專挑僻靜無人處走,在快到辭寧院子前,伸手摸了摸一直藏在袖子裡的閻王帖,穩了穩心神。

沒想到專為辭穢配的藥還能有二用,也算是沒浪費他辛苦采的藥了。

隻要想到辭寧即將要死,還恩簿他小像上的紅叉馬上就會合理。林己餘臉上的快意就越來越盛,腳步也越來越快。

就在他快要穿過竹林,到辭寧的院子時,後麵突然響起了整齊有序的腳步聲。

沒等他回頭,身後先傳來怒喝,“站住,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