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角花(1 / 1)

還沒待林己餘仔細看清楚,隊後有一少年騎著駿馬飛奔而來,揚起的塵土害得林己餘咳嗽連連。

“池良,不可無禮。”轎中人撩開簾子,對著林己餘所在方向抱歉地點了點頭。

在無人看到的轎裡,嵇遊放在膝上的手緊握成了拳。他善雕琢,從小就與各種奇石美玉打交道,眼睛看東西最是毒。

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林己餘隱藏在憔悴麵容皮下的,是怎樣一塊絕世美玉,他心已經開始發癢了。

而且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麵前人麵善,好似在哪裡見過。

殊不知在他看林己餘的時候,林己餘也在暗歎嵇遊身材高大結實,一看就很能打架,要是換他長成這樣就好了!

“是他們自己不看路,與我何乾?”馬上少年被教訓的腦袋耷拉著,雙頰鼓鼓很是不忿。

他扭頭想罵人,卻在看到林己餘病懨懨的模樣時止住了。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才不屑與一個病秧子計較。隔空抱拳以示歉意後,跟在橋子旁慢慢停在了林己餘隔壁院子。

豈不知身後林己餘目光,跟著他走了好一會。他看上了池良腰間,掛的一連串玉石木頭刻的小玩意,一直到人消失才收回眼。

喜歡,想要。

林己餘現在住的空靜院在歸林寺後殿接近後山,人跡罕至。附近除了空地樹林,就隻有隔壁緊挨著的清修院做伴。

張福在小廚房裡架著的小爐子上熬藥,眼看快到午膳時辰了,再不到寺裡膳堂打飯就趕不上了,隻得進屋找林己餘。

“少爺,今日天氣好,老奴扶您到院裡坐坐吧。小廚房裡熬著藥您幫忙照看著些,老奴到前院把飯食拿回來。”

“好,在屋裡悶了這麼些日子,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氣。”

張福做事最是細心,他把林己餘安置在了靠近清修院圍牆這邊,有棵棗樹遮蔭的簷下。還搬了張小桌子出來,在上麵擺了茶水和幾粒林己餘喝藥時的蜜餞,再三囑咐之後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分明是把林己餘,當成個什麼也做不了的小孩。連幫忙看火都怕火把人燎到,隻敢讓人隔著半個院子遠遠看著。

相比空靜院裡的冷清,隔壁的清修院可就熱鬨多了。

他們剛搬來,收拾的動靜本就不小,何況還有池良在旁上竄下跳的。

“淘伯,這院子這麼小又這麼偏僻,主子哪能吃這個苦呀?”池良搬著東西到淘順身旁嚷嚷不停,“我方才到寺裡膳房看過的,裡麵除了饅頭麵條就是瓜菜,一點油腥沒有,主子豈能入口?就算國師說要靜養,那城外景色好的莊子一抓一大把,我們為何定要來這麼個全是光頭的寺廟呢?”

池良是真的很不樂意,林己餘即使是隔著一睹牆,也能想象的到他這番話,必定是癟著嘴說的。

“好了好了,我還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咱們自己帶了廚子的,斷不了你每日的點心,放心吧。”淘順把他毛順好之後,就開始安排人去乾活,“主子帶來的木料玉料都搬到庫房裡,你去幫忙盯著,彆讓他們不小心磕碰壞了,不然主子發脾氣扣了你的點心彆怪我不幫著說話。”

“我馬上去。”池良說完一溜煙就跑了。

這邊林己餘的耳根也跟著清靜了些,終於有時間想想自己的事了。

他等了這麼多天沒等來昭王,原以為計劃已然落空,接下來的路想必荊棘難行。沒想到峰回路轉,在朝中手握實權的昭王沒來,被架空的草包皇帝卻來了。

大衡國還有一件人儘皆知的事,他們的陛下是個隻善書畫,尤愛雕刻的草包皇上。登基多年毫無建樹,要不是大衡國本就安定,底下又有個昭王支撐著,這龍椅之上早就換姓了。

也正是因為煜帝愛雕刻,所以今天在院門口,林己餘看到他們隊伍中,抬的箱子右下角都有個一樣的圖案,他才敢確定來人身份。

當朝除了煜帝,哪個工匠敢在給主家用的器物上麵留自己的符號?除非他是嫌命長了。

“唉。”林己餘深歎一聲,換了個姿勢癱在張福,墊了一層又一層的軟椅上。

這代替昭王來的是誰不好,怎麼偏偏是煜帝呢?如果換成朝中任何一位官員,林己餘都有把握利用其為自己牽線搭橋好接近昭王。

可煜帝有什麼用呢,誰都知道他與昭王勢如水火。林己餘與他相交不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還極有可能因此得罪昭王。

如果煜帝能給林己餘想要的東西,林己餘也不怕與昭王敵對。偏偏煜帝就是大衡的吉祥物,一個中看不中用的漂亮草包,林己餘犯不著因為他開罪昭王、吃力不討好。

林己餘思來索去還是沒想到好辦法,正想放棄時,門外進來的成林先把他思緒打斷了。

“幾日不見都能自己坐起來了,還是家丁不夠賣力呀!”成林說著把門關上步步逼近林己餘,“這幾日山下繁忙顧不上來看六少爺您,讓您有功夫坐在這院裡偷閒是小的的失職,小的這便好好伺候伺候您。”

他說完不給林己餘反應閃躲的機會,一個快步上前踢翻桌椅。看著林己餘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眉都皺起來了,心裡才閃過一絲快意,“哎喲六少爺怎的做事這麼不小心,自個也能把自個摔著,小的這就把你扶起來。”

成林不顧林己餘掙紮,假意去扶人,其實手不停地在他的腰腹處用力擰抓,林己餘疼得把自己唇都咬出血了。

“放開我。”林己餘一巴掌拍開成林抓在他身上的手,“我猜你來這裡是受了林殊玉的命,但是如此待我是你自作主張公報私仇吧,你就不把我把這些說與你主子聽嗎?”

“你猜你主子是會信你還是信我?畢竟他可不止一次向我表過忠心,說隻要我願意,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能為我摘來呢。”

林己餘話音剛落,成林還沒想明白,跟著他過來、一直在門外偷聽的春苑先破門而入了。

“我就說大少爺人品貴重,是國子監裡祭酒都誇的。怎麼會做出那樣駭人聽聞的事,果然是你這個掃把星在耍手段,見不得大少爺好要害他。還學你娘那個賤人的狐媚手段,我一定要回去稟報夫人,你等著吧。”春苑自以為抓住了林己餘的馬腳,臉興奮地漲紅,迫不及待地想回去邀功了。

林己餘沒有開口辯解,林殊玉是人麵獸心。在國子監時,待人接物無可挑剔。每次去花樓時也包裹嚴實像做賊,。

他隻有在林己餘麵前時才會脫去人皮,露出最惡心的一麵,說出去誰都不會相信的一麵。

春苑走了幾步見成林沒有跟上來,回頭怒斥道:“你還留著這裡做什麼,你可是大少爺身邊的人,卻膽敢瞞著夫人來這與掃把星見麵,也不怕傳出去汙了大少爺的名聲,回去仔細夫人讓人剝了你的皮。”

這回成林沒再趾高氣昂了,臉上血色一下散個乾淨,跟在春苑後麵戰戰兢兢。

林己餘見狀冷笑一聲,成林現在就開始怕了以後還怎麼得了呢?他身上的疹子比前幾日可是又多了不少,看著一個月左右就能連成片,到時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才真叫有趣。

晚上林己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突然一牆之隔的清修院裡,似有細小聲音傳來。他抱著枕頭就給自己頭換到了向著清修院的一邊,靜心細聽後才發現是刻刀在木頭上留痕的聲音。

看來,今晚不能眠的人不止他一個。

清修院院子裡,嵇遊正在挑燈雕刻一隻丹頂鶴。

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來回動著,一隻巴掌大小、展翅高飛的鶴隨之一點點成形。可就在白鶴隻差一對朱紅眼,就能活過來時,嵇遊手裡的刻刀卻一偏,他左手食指尖上鮮紅的血頓時湧了出來。

十指連心,手指上的痛頓時引發了他重生回來之後就有的頭疾。

他閉上眼想努力忽視兩處的疼痛,可腦袋卻像炸開一樣,有關前世今生的記憶碎片如走馬燈一般上演。

一會是皇陵裡男後垂淚的臉,一會是他上輩子臨終前昭王在他床前披上龍袍,一副勝券在握的春風得意之色。一會又是他之前裝病,昭王站在床前恨不得以身替之的滿臉擔憂,還有幼時他和昭王感情還沒破裂,兩人午後無所事事地穿梭在偌大宮裡的日子...

他愚笨,腦子想不了太多,分不清前世今生人好人壞,所以逃到了歸林寺想想明白,也趁機把身上的毒清除。

就算朝野上下一直覺得他是草包,覺得昭王比他更適合坐在龍椅上,他也不能再像上輩子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嵇遊一想到上輩子服侍他半輩子,與他一樣身中劇毒死在他前頭,死前還跪在他床前磕頭認罪嫌自己沒照顧好他的淘順。侍衛營被圍剿時逃了出去,跑到天門關求何將軍帶兵回來剿滅反賊,卻和何將軍一起被射殺在城門外的池良,腦袋和心口就一陣劇痛。

嵇遊痛著痛著,突然發現他有些記不清楚夢裡男後的臉了。

明明重生回來時,那人的麵容還清晰刻印在腦海裡。可自頭疾時常發作,昏迷幾次之後,他就越來越想不起那人長什麼樣了!隻有手背上的淚痕時刻提醒著他,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

除此之外,他似乎還忘了不少事。

唯一刻在骨血裡的是——他要找出給他下毒、令他早死的罪魁禍首。更不能放過在他頭七還沒過,就把他屬意非常、那根南邊進貢而來的金絲楠木據為己有了的昭王。

他想,上天讓他重活一次,或許就是為了讓他親手奪回他前世失去一切,特彆是那根非常適合用來當百年歸宿的金絲楠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