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一世(1 / 1)

林己餘身體本就纖瘦虛弱,又在初春雨中跪了那麼久,哪還經受得起棍棍到肉的家法,沒一會便昏迷過去,人事不知了。

等他再醒來時,已經離開林府,被放逐到了城外的歸林寺。

程黛身邊的春苑見他睜眼,先是翻了個白眼,然後冷哼道:“老爺夫人心善,知六少爺身體抱恙,特尋了處清淨地讓六少爺安心養病,以後府裡的事,六少爺便不必掛心了。”

她說完也不理林己餘什麼反應,揮揮衣袖,像終於甩掉臟東西一樣,轉身離開。

丁點不管昏迷三天剛醒來的,林己餘臉色蒼白、嘴唇乾裂,多需要茶水。

林己餘目送她走出屋子,聽到威風沒耍夠的春苑,命令起了院子裡被打發過來伺候的張福,“你,給我過來。”

春苑似乎是有什麼私密話要交代張福,等他走到麵前後,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裡屋的林己餘。見他閉著眼沒注意屋外,這才放心。

“你可是林府的老人了,賣身契和月錢是捏在誰手裡,誰才是你的主子,可彆老來迷糊了認不清。”

“六少爺是犯了事被打發到這寺裡反省的,千萬彆帶頭壞了這寺裡清苦的規矩。”春苑看到張福一副老實啞巴樣,料想他不敢抗命,這才心滿意足地跟著為她引路的小和尚一起走了。

殊不知她前腳剛走,張福後腳就端了水進屋,見林己餘動彈不了,還細心喂到嘴邊,是一點沒把春苑的警告放在心上。

林己餘被張福伺候的也有些吃驚,他原以為張福是程黛的人,被特意安排過來磋磨自己的,如今一看,似乎是友非敵。

不過人心隔肚皮,他不敢過早下定論,準備再觀察觀察。還有就是現在的他,有更要緊的事要想。比如終於脫離林府,接下來要怎麼造一番自己的天地。

要知大衡國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選拔官員一靠家世、二靠賢名、三靠聖賢大儒提攜。

像林己餘這種,國子監裡普通夫子的低賤庶子。若無天大好運,這輩子都是沒有機會入廟堂的。

他今年快十六了,本是一展抱負的好年華。可林府裡不但沒有他的出路,還想把他置於死地。

若不是因為元宵那日他到前院找林恒時,意外聽到了程黛與林恒在商議他的婚事。他們要他娶程黛外家一個出了五服,身體病弱、不久於世但是家裡有金山銀山的侄女。

林己餘恐怕還會一直被蒙在鼓裡,以為三年前林恒突然把他從莊子接回來,是因為良心未泯。

他當夜就緊急傳書給了,在莊子時認識的看起來不著調,但其實天下事皆知、還通曉藥毒的師父。

在得知昭王會在太皇太後六十壽辰前,到歸林寺祈福的消息後,便想辦法巧借林殊玉的手逃出了林府。

雖然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隻要能得昭王青眼那都是值得的。

畢竟大衡誰人不知昭王可是手握實權的‘攝政王’,若能得他看重,林己餘何愁不能青雲直上。

而被林己餘心心念念著的昭王嵇雪明,這會正在安遂殿內,臉色陰沉地能擰出水來。他底下跪著的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麵色也都個個如喪考妣。

“稟王爺,陛下此疾來勢洶洶,藥石無醫,恐是......”太醫院院判譚實冷汗直流。

“是什麼?”昭王是先皇七子,先皇逝世後,煜王登基成了傀儡煜帝,而他因著外家的勢力隱隱成了攝政王。

“還請王爺下令禮部早做準備吧。”譚實說著撲通一聲在地下跪實了。

殿內眾人一聽紛紛低頭,生怕昭王的怒火燒到自己頭上。也有幾個大著膽悄悄抬眼留意昭王神色的,這煜帝病重,於昭王而言可是好事。

就是不知他會趁此機會,徹底撕破臉麵讓煜帝直接病故,自己登基為帝,還是假惺惺地繼續裝兄弟情深,以待來日了。

“來人,把譚實給本王拖下去,除其院判之職,賜二十大板。”台上昭王麵色鐵青,無絲毫喜悅之色,台下眾人跟著戰戰兢兢。他繼續說道:“現在,諸位太醫可有救治之法了?”

“稟王爺,臣等實在無能。”譚實的教訓還在眼前,誰敢胡亂保證?

也不知道昭王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平時私底下哪回被撞見,他不是對著嵇遊冷嘲熱諷,恨不得人馬上駕崩的?要不是有魏升這個舅舅勸著拉著,恐怕早就造反了。

如今機會遞到了麵前,他反倒大公無私似的坦蕩起來,也不知道想做給誰看。

“或許國師大人還有回春之法。”副院判莊存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連國師都搬了出來。

他剛才在內室,觀煜帝頭冒冷汗、渾身發抖的樣子,說是生病,其實更像是撞了邪。

“立即派人去請國師。”昭王當機立斷。

當夜,國師釋塵與昭王在安遂殿忙了一夜。

第二天,安遂殿內有聖旨傳出,言陛下聖體欠安,需靜養,國事暫交昭王與丞相主理。

一時,宮裡宮外議論紛紛。不過這些都暫時傳不到,歸林寺裡林己餘的耳朵裡。

他在寺裡日夜難安,眼看就是太皇太後六十生辰了,可昭王直到這會還沒消息,他擔心出了什麼變故。

“福伯。”林己餘出聲喚人,卻沒得到回應。

他雙手撐床想自己起來,可林府那些得了程黛意思的護衛不是吃素的。他們打人的時候,硬是把木棍掄出了鐵棍的效果。

即使他出府後把偷攢了幾年,才攢起來的一點外傷藥全用上了。屁股上的傷也隻是由骨肉模糊,勉強變成了血肉模糊。

何況他被丟出來時,程黛連件衣服都沒給他備。他挨打當日的衣服,還貼在傷處捂著不透氣。

現在彆說起來了,他連翻身都做不到。

也不知道張福到哪去了,莫不是伺候幾日終於煩膩了,準備由著自己自生自滅了。

林己餘自嘲的冷笑還沒出口,突然聽到了院裡傳來的爭吵聲。

“你個老不死的膽兒真大,夫人對你的囑咐都被你喂狗了不成?明知道夫人意思,還敢偷摸回府給他收拾行禮,我看你真是活膩歪了。”成林奉著林殊玉的命,準備上山好好‘探望’一下林己餘。

沒想到才進空靜院,就撞見了同樣剛從林府回來的張福。

張福身上還背了好大一個包袱,成林搶來扔到地上踢開,才發現裡麵都是林己餘的破舊衣服。

“夫人隻吩咐讓六少爺清苦以修身,可沒說要鬨出人命。若真出了什麼事,府裡誰來對南程家交待?”張福沒敢真觸成林的黴頭,隻敢把自己在府裡聽來的半真半假消息,搬出來狐假虎威希望能讓成林有所顧忌。

“小爺我做事還用你教不成,一個洗馬的老東西,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成林嘴上不認輸,心裡卻多少聽了進去的。

他沒再與張福糾纏,隻把地上散亂的衣物又胡亂踢了幾腳。把心裡氣泄的差不多之後,才轉身往林己餘屋裡走,準備做正事去了。

而被放過的張福見成林走後,慌忙把地上散亂的東西全攏到一處,蓋住了一件棉襖子。方才成林亂踢時彆的衣物都多少變過位置,隻有這件襖子一直不動,被踢多了還隱隱現出一本書籍輪廓,看得他膽戰心驚的,幸好沒被成林發現。

他忙把東西全搬進自己屋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林己餘屋子裡。

現在的林己餘躺在床上就剩一口氣了,可再禁不起一點折磨。

張福趕到時,成林正站在床邊從上而下地俯視著趴在床上如一灘爛泥的林己餘。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饒是張福見慣了人心也還是忍不住作嘔。

“前幾日六少爺不是還厲害得很嗎,怎麼現在見著人都不會叫了?”成林捏著鼻子勉為其難地彎下身子,湊到林己餘的傷處,伸出一隻手指用力戳了戳,“怎的爛到發臭了也不請大夫看看,這要是讓彆人看到多不體麵呀!”

被折辱的林己餘嘴唇咬得死死的,但就是不開口說一句話。

成林說著又做狀在麵前扇了扇,“不過六少爺放心,奴才奉大少爺之命在山下尋了處落腳地,以後每日都會來看望您的。”

“六少爺您可千萬要振作,彆死得太快。”成林完成今日任務後沒多停留,趕著下山找林殊玉回話去了。

張福見林己餘被說得鼻尖眼角紅紅的,歎了口氣也出去了。

殊不知,他以為會躲進被子裡偷偷哭的林己餘,卻在他剛走就捂著嘴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張福再慢一步就能聽到了。

他剛才看得可清楚了,成林小臂處已經起了零星三五顆紅疹,可見那夜用在他身上的點紅梅沒有浪費。他原先還怕自己一直是紙上談兵沒有機會真正動手,點紅梅的毒力和用量會出差池,沒想到正正好,真是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晚上張福端進來的除了寺裡的齋飯外還有一碗黑乎乎的藥。

“福伯,這藥哪裡來的?”俗話說藥毒不分家,林己餘一聞就知道裡麵是一些,雖然便宜但對他症的傷藥。

然他是被趕出林府的,換洗衣物程黛都沒給他機會收拾,更彆提銀子了,張福怎麼會有銀子買藥呢?

“老奴今日回府幫少爺收拾衣物時遇到了老爺,老爺惦記著少爺傷體,特給了些銀子讓老奴照顧好少爺。”張福說著把藥喂到林己餘嘴邊,“一會喝完藥吃了飯,老奴燒水幫少爺擦擦身換身清爽衣物,這樣傷處也能好得快一些。”

“有勞福伯了。”林己餘沒有拆穿張福。

林恒是個多自私自利的人林己餘再清楚不過,沒想到他以為伺候膩自己跑了的人,其實是冒著危險回林府幫他收拾了衣物不說,還自掏腰包給他買藥。

這份恩情即使張福不提,他也會好好記在心裡。

在張福的悉心照顧下林己餘的傷口日日好轉,本該是件高興事。可明日就是太皇太後誕辰了,昭王還沒消息,林己餘有些坐不住了。

“福伯。”

“少爺,您喚老奴有什麼吩咐?”張福聽到聲音很快就來了。

“我看今日外麵天氣極好,勞煩福伯扶我起來走走吧。”

“可少爺你身上傷還未痊愈,萬一扯開可怎麼了得?”福伯是一萬個不放心。

“我傷已無大礙,我們就在院門看看,不走遠,沒事的。”

張福見林己餘堅持,隻得小心把人扶起來,攙到院門。

林己餘倚靠在空靜院院門,有一搭沒一搭地套著張福話,:“這幾日寺裡可有什麼趣事?我整日躺著煩悶,福伯講與我聽聽吧。”

“回少爺,自我們來後,這寺裡風平浪靜的,並無什麼特彆。”

林己餘聽完後肯定了自己心裡猜想,必定是有什麼事絆住了昭王,致使他來不了歸林寺。

林己餘的算盤落空,再想有機會見到昭王可就難了。這佛寺裡還有程黛的眼線,不是久留之地,他要早早另作打算才是。

沒一會,林己餘身體就受不住了,“福伯,我們回去吧。”

林己餘被張福小心扶著轉身,眼角餘光裡突然出現一支隊伍,他們抬著好幾個新舊不同的箱子,唯一相同的是箱子右下角都有一個小小標識。

隊伍中間有一藏藍轎子,風吹得轎簾上下翻動,露出轎中人樣子。

他身形極高,頭頂都快能與轎頂齊高了,長得也劍眉星目的,可惜有病。

還是被下了不知名毒藥造成的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