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1 / 1)

“你們霸總不得是醫生朋友上門,再不濟也得是私人醫院問診。”許令頤從包裡拿了盒口香糖,趙衍之也毫不見外地伸出爪子。

“彆吧,醫生朋友是我爸的。總不能讓他知道女兒帶兒子吃過期泡麵,把兒子謀害進醫院了。至於我的朋友,看這架勢,博士畢業遙遙無期。”趙衍之拿下口罩,往嘴裡丟了兩顆口香糖。

“要一起吃個飯嗎?我請客。”也不等許令頤答應,趙衍之就打開手機準備定餐廳。

許令頤指了指自己手裡裝滿藥的塑料袋,又指之指趙衍之手裡的同款袋子,“五年不見,趙小少爺幽默細菌漸長。但顯然,咱們倆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支持吃大餐。”她向前抬頭,“門口那家粥店,從小籠包到粥都非常地道,本人比較推薦。要去嗎?我請客。”

許令頤往前走,似是篤定了趙衍之會跟上。

許召怡,趙衍之咬牙切齒,但還是跟上了她的步伐。

“吃什麼?”許令頤把菜單推給趙衍之,又轉頭告訴服務員,“一份小籠包,一鍋美玲粥,一份蒸餃。”

趙衍之也沒看菜單,“和這位小姐一樣。”扭頭把菜單遞給服務員。

片刻後,桌上放著兩大鍋美玲粥。

“你怎麼不提醒我。”趙衍之咬牙切齒低聲問責。

許令頤一哂:“咱們倆的關係顯然沒有親到可以在一個鍋裡盛粥。”她拿起趙衍之的碗,在他那邊的鍋中盛出一碗,“請吧。”

“你對這裡很熟悉,難不成是這裡的常客?”趙衍之接過粥碗,喝了一口,豎起大拇指表示對許令頤品味的認可。

“品味被趙小少爺認可,鄙人深感榮幸。”許令頤隻是笑,至於問題,不好意思,不予作答。

前兩年她的確是這家醫院的常客。

這都得從一個午夜說起,周淩蹬著拖鞋拎著行李箱來敲門,許令頤開門幫她把箱子推到沙發邊。

周淩一坐下就開始rapper級輸出,“我又辭職了,打算做女性主義博主,被憤怒周漂亮女士逐出家門了。我明兒去找房子,可能要在你這借住幾天。”

“恭喜。”許令頤伸手和她擊掌,似是早有預料,從冰箱裡提了兩罐啤酒放到茶幾上,又打開手機開始點燒烤,“打算做什麼方向?推書還是推電影?估計不會這麼簡單吧。”

“這兩樣我一直在做,工作之餘當個副業經營賬號就好。我想做反性(和諧)侵和反家(和諧)暴方向。要實地取證,所以隻能做全職。”周淩靠在沙發上開了罐啤酒,“當時我就說將來要麼學法律要麼學新聞,現在也算是陰差陽錯都做上了。”

起步時確實困難,潛在的受害人不少,但想發聲的找不著渠道,也不能逼著人家不想發聲的人出來重複自己的遭遇。周淩全國飛拜訪受害人,不知多少次帶受害人去醫院檢查,隻要有空,許令頤幾乎都會作陪。

檢查治病費用,全國飛找受害人溝通的花費,還有偷偷塞給她們的紅包。短短幾個月把周淩這幾年的攢下來的家底耗了個精光。

出人意料的是,曾是不少女生假想敵的007此時卻獲得了近乎所有女性同學的支持。法律援助的案源、錢、推廣度,就這樣周淩的公眾號和社交平台也做了起來。而且這幾年愈發不錯。

但許令頤並不想開口,她並不覺得趙衍之能理解無數次深夜跑急診背後的血淚,不建構在理解之上的輕飄飄的“好可憐”是對受害者與為其抱薪的女性的折辱。

趙衍之咽下嘴裡的小籠包,又喝了一口粥,施施然開口,“令頤姐,你看到今早的熱搜了嗎?”

五年不見,趙衍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能力見長。

“平江渭北那件事?我看到了。”許令頤攪了攪碗裡的粥,“如果你要問我的想法,我並不覺得那個男的可憐,或者說我並不相信他說的話,所有。”

“他連身份證都肯發在網上實名尋親。妻子的信息卻無儘趨近於零,照片或者結婚證總得有一樣。況且互聯網時代要找聯係個人不是輕而易舉,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讓一個女人多年拒絕聯係他。沒辦法,作為一個女性我可能更願意相信女人。”許令頤咽下最後一口粥。

趙衍之點點頭,舉起爪子,“我也是這個想法。誰好端端城裡的工作不做了,跟著男友去渭北農村結婚啊。也不是突然走,生了倆孩子才跑走,總不至於是殺豬盤吧。”

此時許令頤抬頭,盯著趙衍之那雙灰色的眼睛,心中感慨小孩兒長大了,知道柴米油鹽貴了。

手機發來一條推送,王柱國要開直播了。

趙衍之的手機也同時“叮咚”一聲。

“去我車上看?順便我給你送回去,這個點正好下午上班,打車也不太方便。”趙衍之提議。

許令頤也不客氣,拎起袋子就跟著他去停車場。

直播開始了。

一開手機就是王柱國那張爬滿皺紋的黝黑的臉。

“我叫王柱國,我外甥教我用互聯網找人的。我要找的人是我的老婆,我老婆叫劉梅,跟我是在省城打工時候認識的,比我小兩歲。我老豆老娘就我一個男娃,他們身體不好我也不敢出去,一直在家裡種地。後來實在窮啊,沒得辦法,就跟著同鄉去省城打工了。沒什麼技術隻能在工地上做苦力,後來認識了在服裝廠上班的劉梅,這是我老婆。”

他拿出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談不上多標誌,但五官周正,穿著白襯衫。估計很少拍照,有點拘謹,但笑起來露八顆大白牙,掉色的舊照片都擋不住的青春明媚。

王柱國哽咽道;“我們談了好幾年了,那時候我在工地上出了意外傷了腿,不太能繼續做下去了。老豆不在了,老娘也上了年紀,我跟我老婆就一起回渭北結婚了。她身體也不太好,還有點精神問題,我一直養著她。第二年,我生了個兒子,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沒想到缺氧是個傻子,我一個人做農活養全家。那時候倆娃還小,小娃……小娃他甚至還沒滿周歲,她就跑了。”

說到此處,王柱國長大了嘴巴,喉嚨中傳出一聲悲鳴,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大黃牙。

彈幕刷的很快。

【這女的什麼人啊】

【當年跟著人家去渭北結婚了,生了孩子就跑路了,太沒有責任心了】

【怎麼舍得的,孩子還那麼小,沒斷奶呢】

【怎麼會有這樣子的媽】

【哎呦喂,真的不容易啊】

【王叔真是大好人,這麼難也把兩個孩子養大了】

【……】

【什麼叫我生了個兒子啊,不是女人生孩子嗎】

【樓上打拳瘋了吧,這種時候都要抬杠,同情心呢】

【能不能開一個捐款頻道,能幫得上忙的我們幫幫忙呢,這個媽估計不會管兒子了,太作孽了】

“我曉得我們家窮,我老婆跑了我不怪她。但是,但是畢竟這兩個是你的孩子啊。你這個當媽的總要對孩子有點感情吧。大兒子讀書很好的,考試一直都是班裡前十名。小兒子一直要治病,家裡真的沒錢了,不求彆的,回來看看他行不行啊。”

“這是我們唯一一張全家福,兒子都很想你啊,我也很想你。雖然窮但我們也可以幸福的過日子。”王柱國顫顫巍巍拿出另一張照片。

照片上更年輕一些的王柱國坐在石凳上,他擠出一個有點木訥的笑容,地上坐著一個小男孩,咧著嘴大笑。劉梅抱著一個小男孩站在王柱國身後,幾年的時光削走了她臉頰上的肉。她頂著一頭雜亂似稻草的短發,依舊有些拘謹,但嘴角平直再無一絲笑意。

“求求你了。”

“老婆,求求你了。”

王柱國像是再也止不住眼淚似的嚎啕大哭,從屋裡拉來一個小男孩,搖晃著他的肩膀“豪豪,你不是想媽媽嗎?快點喊叔叔阿姨讓他們幫你找媽媽啊。”

男孩看著屏幕,沒什麼表情,隻是一字一句說:“各位叔叔阿姨幫我找找媽媽吧,求求你們了。媽媽,我……我會很聽話的。”

僅此一句,彈幕刷的更快了。

【我靠,太可憐了】

【還有大兒子有出息,以後要好好孝順爸爸,讓這個拜金女人後悔去吧】

【還是那句話,怎麼有這樣子的媽】

【那可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

直播結束了。

趙衍之和許令頤麵麵相覷。

“我去過平江,不是渭北,但也差不多的一個村。”趙衍之率先開口,因生病微啞的嗓音劃破沉默,“我們家做了一個扶貧項目,那時候我剛回國,想看一看世界,也摩拳擦掌想做點事情。真的很窮也很可怕,明明是糧食之都,卻被吸淨了血,有點本事的人都出去打工了,隻有老人、小孩和懶漢苟延殘喘在那裡。”

許令頤點點頭,表示理解。他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要是還上有老下有小,太難過了,雖然王柱國可能也很可憐。但如果她真的選擇離開那裡,這太正常也太能理解了。何況放棄省城的工作回鄉下結婚生子也有點蹊蹺。”

到許令頤住的小區了。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許令頤微微撅嘴,豎起左手食指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我的家鄉是一個和渭北差不多的地方,我也曾經是逃跑的王梅。”

“走了。病友好好休息。”許令頤推開車門,擺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