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昀疑惑的目光裡,時恪大步朝另一麵牆走了過去,從地上拎起來一個包,掏了個Ipad出來。
時恪沒再回來,他就那麼站在那裡拿著筆開始畫畫。
按捺著心底的好奇,黎昀一點點邁著步子走到他旁邊。
都說藝術是共通的,也沒有規定的表現形式,雖然黎昀不會畫畫,但能從時恪的作品裡感受到極強的表達張力。
時恪起草就是幾筆大線條,三兩下便切出來人物和置景的形態,中途很少做修改,落筆便不會再撤銷。
唯獨上色的時候倒是頓了一下,筆尖在色盤上猶疑,選中後換了支筆刷,然後開始隨意塗抹。
時恪的手好看,畫畫的動作也很好看。
他將Ipad擱在小臂上,左手固定位置,右手用來執筆。筆被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無名指和小指微微彎曲,他的皮膚本來就白,指節上更是隻有薄薄的一層,透著青藍色的筋脈。
黎昀收斂了呼吸,隻靜靜地看。
他記得遇到時恪的第一天,當時也注意到了他的手,腕骨纖細,非常有欺騙性,絕不像是能一拳給人眼睛打充血的那種。
腦海裡忽然閃過一絲畫麵,黎昀將視線從畫布轉移到了時恪的左手。
他記得時恪的左手有疤,除了手心的那道,手背上也落了很多深淺不一的淺色劃痕,在醫院陪時恪拆線的時候醫生好像也說過,他的左手之前就受過傷。
黎昀的瞳孔輕微的縮了一下,如果沒看錯的話,時恪的左手好像在發抖,幅度很小,不仔細盯著可能都發現不了。
不過,即使疑惑,黎昀也不會主動問詢這種事。
“哇,你們來的好早。”
文雨走了進來,背著一個超大的雙肩包。
黎昀衝她簡單的打了個招呼。
時恪仍然沉浸在畫裡,直到完成了手中的稿子才抬起頭,“早。”
“畫完了?”黎昀問。
時恪:“嗯。”
畫布上是一張置景的草圖,但作為草圖也已經足夠讓人眼前一亮。
但下一秒,時恪就將Ipad收了起來,像是不打算用的樣子。
“我是來幫忙的,不拍照,不會拍,”時恪終於想起了黎昀的問題,“隻負責置景和雜活。”
黎昀道:“剛剛那張稿子是今天要用的嗎?”
畫麵挺有衝擊力的,不用的話很可惜。
時恪沉默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確定。”
畢竟馬上就開拍了,道具有沒有都另說,拍攝方案應該也是之前已經確定好了的,臨時改動的話很難。
黎昀的手機震了震,打開一看,是工作人員叫他去換衣服上妝。
時恪不小心瞟到了他的屏幕,又立刻把視線挪開,他保證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黎昀覺得沒什麼,一邊回消息一邊說:“我覺得很好看,”他轉過頭看著時恪,“走了。”
上午安排了兩場拍攝,黎昀是第一個嘉賓,不得不說長相身高優越的人不管怎麼拍都出片,中間好幾次時恪在一旁看著都覺得手癢癢。
這張臉真的太適合用來畫畫了。
兩小時結束第一場拍攝的戰鬥,中途璨星的人還來給他們送了一波奶茶,說是舒啟桐請大家喝的。
時恪很少喝這種甜水,喝過最多的飲料大概是咖啡,熬夜的時候用來續藍條。
黎昀走的時候給他發了條消息,說是下午約了看店麵,把自己那杯奶茶的食用權留給他,可以分給同事,或者自己喝,但是彆喝多了,不然胃裡受不住。
……管的還挺寬。
時恪沒忍住吐槽了一句。
從早上七點忙到淩晨兩點半,時恪坐在影棚臨時搬過來的桌子前看著顯示屏發呆,旁邊是美術組的人正在和文雨一起選片。
又是半小時過去,文雨坐在位子上長噓一聲,“他爹的……老娘下輩子再也不乾拍攝了。”她伸手在時恪麵前晃了晃,“小時!醒神!收工了。”
“啊。”時恪已經困的腦袋發暈了,高強度拍攝工作比做辦公室裡玩Adobe全家桶要累多了,最後連怎麼回的家都已經記不清。
他堅守著最後的一絲力氣洗了澡,拖著步子走到床邊,倒頭就和周公赴會。
忙活了一整天成果正在等待領導審批,按照一般流程來說,像設計這種工作返工修改兩三次算正常,十幾次也不是沒可能,雖然最後大概率還是選第一版。
但拍攝類的產出要返工就會很麻煩,模特的時間、置景道具、場地設施等等這些都要再安排。
下午,安冬帶著舒啟桐,美術組,一起和山道拉了個會。
時恪收到會議電話的時候還在夢裡和黎昀留下的那杯奶茶打架,奶茶可憐兮兮的,邊哭邊朝時恪扔珍珠,問“是我不夠甜嗎?我可是A2牛乳!!”
他睜開眼對著天花板懵了好一會兒,沒來得及跟奶茶說他實在是喝不下了。
會議已經開始,時恪點進去的時候正好是安東在發言,他起床洗漱,手機就擱在洗手台上聽著。
“抱歉臨時給大家拉了個會,想和各位討論下昨天那組片子的情況,整體完成度還可以,視覺效果和人設元素融合的不錯。”
聽到這裡,時恪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關掉水龍頭,有種不太妙的預感,通常這種情況下一句就是“但是”。
“但是。”
安東頓了一下,“我和視覺美術總監看完覺得還差點兒意思。”
差點意思是什麼意思,舒啟桐在心底腹誹,咱家老板能不能給點建設性的反饋。
“我理解一下,是指視覺衝擊力不夠?”文雨開麥了。
“對對,可以這麼說,”安東說,“咱們這拍的是概念片,前期拉曝光衝話題的,根據人設概念來猜測嘉賓所代表的菜係,拉高新鮮感和互動欲望,是區彆於正式預告之外的物料。”
“而且咱們這幾位嘉賓可是精挑細選,外形條件都不差的,尤其做法餐那個,多好的優勢!現在小姑娘就愛看這樣兒的!”
總而言之,老板覺得拍的挺好,但是不“哇塞”,時恪努力的理解了一下這個“哇塞”的含義,然後陷入了沉思。
時光漫談講美食,講生活,更講文化,“美食”和“生活”的部分在節目內容中會根據每一期的主題逐步呈現,“文化”的部分則需要用更標誌性的元素或者象征來呈現,便是安冬所說的帶有話題性質的概念片。
下了會,鄭元又給山道專項小組打了個電話。
“什麼想法?”
“我捋捋。”文雨說,“稍後把拍攝方案再重新拿出來看下。”
“至少五個嘉賓裡過了三個。星野,和黎昀,這兩位會再重新約時間拍攝。”鄭元說。
文雨:“好的。”
午夜十二點,創意小組和攝影組坐在白板前麵麵相覷,每個人眼睛裡都透著一股微死感。
“星野好說,服裝和置景換下,主題不變,”文雨說,“倒是黎昀有些難,拍他的時候我就覺得效果有點平,隻看照片的話注意力全在他臉上了,和主題脫節,法國文化的元素也不夠突出。”
趙尋音說,“他的主題是宮廷王爵,不然……換成穆夏的表現手法試試?”
“有點複雜,他應該不適合那種裝飾線條。”文雨撓了撓頭發。
下午收到反饋的時候時恪就在琢磨了,並不確定方法是否可行,他抱著Ipad把那天在影棚現場畫的草案改了改。
“人設還能調整嗎?”時恪收了筆,抬起頭問。
文雨打了個哈欠,“難,得跟璨星溝通溝通。”
時恪把Ipad翻轉了過來,“這個行嗎?”
明亮溫暖的色調改成了暗色,宮廷花園置景被換成玻璃花窗,儘管人物的衣服沒變,但通過光影的塑造完全將溫柔貴公子的人設變成了截然不同的風格。
趙尋音和文雨盯著屏幕愣了一秒,文雨跳著站了起來,“你彆說,你還真彆說!”
“是……巴黎聖母院?”趙尋音驚喜的睜大了眼。
時恪:“嗯。”
“師傅,那盞燈也打開!往左邊調一下。”文雨脖子上掛著相機,站在燈架下麵指了一個方向。
“好嘞!”師傅架著梯子爬了上去,影棚搭載廠房裡,空間大,燈架也立的高。
偌大的場館裡,僅剩下兩盞主燈,柔光從玻璃花窗後斜照過來落在地麵,斑斕的像是夢境。
黑色的絲綢從高處墜下,像流動的月波,黎昀站在中央,身影被分割成了兩個交疊的影子,一處落在花窗上,更深更實,一處則呈對角分布,朦朦朧朧的。
截至目前為止的一切都很順利,除了黎昀的服裝中途被搬道具的師傅不小心劃了條口子,還好衣服不貴,直接算在項目費用裡。
這會兒還沒拍完,文雨想多保幾張,然後時恪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單跑腿買了盒針線回來。
小時候他經常給自己縫衣服,因為總是會被扯壞或者撕破,久而久之就學會了。
舒啟桐推開門進來,一眼就瞄到了他哥。
“還可以嗎?”時恪站在門邊,手裡拿著一盒針線,“夠……‘哇塞’嗎?”
“哇塞……太哇塞了!”舒啟桐笑的眼睛都不見了,摸出手機拍了張現場花絮發給安冬,沒幾秒,他又舉著手機給時恪看。
【萬惡的嗎嘍資本家:(大拇指.jpg)*3】
時恪眨了眨眼:“這個備注是?”
“淦!”收手機的動作快出了殘影,舒啟桐訕笑著,“忘了,忘了,你什麼都沒看見。”
時恪麵無表情的聳聳肩,徑直走向黎昀。
“是給我畫的嗎?”黎昀微微向前一步,小聲地說,“是吧?”
“是設計師的職業素養。”時恪指了指燈光下的點位,“站那兒,彆動。”
黎昀沒忍住笑出了聲,眼睛彎彎的退回原位,“好的,時老師。”
時恪屈膝半跪,找出黎昀衣服上破了個口子的地方,穿線,縫針。
“你還會縫東西?”黎昀有些驚訝。
“嗯。”時恪說。
黎昀靜默了一會兒,一動不動的做個合格的雕塑,半晌才開口道:“所以,你覺得弗羅洛更適合我?”
時恪扯線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黎昀一向溫柔的眸子因為低頭背著光而變得晦暗,黝黑的好像深不見底。
“不是嗎?”
頭頂這束光卻是入了時恪的眼,澄澈,透亮,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他久久地望著,似乎輕而易舉的將黎昀看穿了,“你和他很像。”
幾乎是瞬間,黎昀的瞳孔顫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冷靜,他抬起頭沒說話,無奈地勾了下嘴角。
“光源OK了!”文雨說,“小時好了嗎?”
時恪給線頭打結收針,起身走向場外,“好了。”
“我們再拍一組,”文雨抬手示意,“看我這邊,預……小心!!!”
隨著一聲驚叫,圍在場外的工作人員跟著向上看去,黎昀頭頂的一盞燈具搖搖欲墜,然後直直掉了下來!
頃刻,光影倒轉,黎昀眼前陷入昏暗,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然而一眨眼工夫,溫熱的氣息包裹住了他,黎昀整個人被帶的往後撤了半步。
隨後一聲巨響,燈具將將擦著他的肩膀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