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黎昀喉頭發緊,哽咽著發出聲音。
懷裡的溫熱倏然離開,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隻是錯覺,隻有鼻息間還餘留著淡淡的皂香。
工作人員全都圍了上來,舒啟桐跑在最前麵,左右看了看兩人,焦急道:“砸到哪裡了?!人沒事吧??”
時恪的後背被砸了一下,隱隱的一陣鈍痛,他掃了一眼身旁的黎昀,說:“沒事。”
“靠,你胳膊!”不知道燈具上哪處零件劃破了時恪的左臂,要不是舒啟桐說,他還真沒感覺,鮮血滲了出來,洇濕了袖子。
“小佟!趕緊來處理下場地,暫停拍攝,所有人把器械重新檢查一遍!”舒啟桐薅了把頭發,心底過意不去,“這事兒賴我,醫藥費我們包了,你趕緊看看傷。”
黎昀回了神,上前要握時恪的手腕,卻被輕巧地躲開了,方寸間注意到他的手往後藏了藏。
時恪捂著傷口,隻略微有點火辣辣的,應該不是很嚴重,“沒事,我去處理下。”
大夥兒各自散開讓了條路,黎昀也沒再堅持。
“隔壁有試衣間,我帶你去。”他走在前麵,回頭示意時恪跟上。
試衣間其實也是化妝室,離攝影棚不遠,黎昀的補拍安排在星野後麵,這會兒裡麵空無一人,隻有幾張化妝桌。
推門進去,時恪立刻轉了身,不想讓他跟進來,而黎昀也很識趣的在門口站定。
“你脫了衣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傷,哪裡不舒服跟我說,我在門口。”黎昀沒了平日裡柔聲和語的樣子,他替時恪關了門,開始用手機搜尋附近最近的藥店。
儘管沒必要,時恪還是立刻落了鎖。
屋裡沒有窗子,隻有眼前的一排化妝桌亮著燈,看的不算清楚,但他也不打算開頂燈了,這會兒袖子黏在皮膚上,要趁著血還沒乾趕緊把衣服脫下來。
屋裡的光隨著他的動作忽明忽暗,染了血的衣服被脫掉扔在一邊,傷口從小臂延伸到手肘。
時恪仿佛沒了痛覺似的,沿著傷口按了按皮膚,倒是不深,估計最多一周就能結痂。
他放下手,好像是在忍耐什麼,背對著光沒有動作。
如果這裡有第二個人在場,一定會發出驚呼。
化妝鏡裡的身體清瘦,緊實,而最惹人注意的是遍布各處,交錯著爬滿了渾身的疤。
手臂,腰腹,背脊,有的甚至延伸到了前胸,每一條都觸目驚心。
儘管時恪早就習慣了自己的身體,但他還是不喜歡照鏡子。
化妝桌的燈泡閃了閃,應該是接觸不良的反應,在此刻卻像是催促,時恪也有些不耐煩,覺得自己矯情,然後側過頭來匆匆掃了一眼。
被燈砸到的地方紅了一片,或許再過兩天會變成淤青。
“還好嗎?”黎昀問。
門外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嚇了一跳,時恪下意識做了個後退的動作,他盯著門把衣服撿了起來。
時恪一邊穿一邊說:“沒事,上點藥就好了。”
“你等我一下。”黎昀說。
五分鐘不到,黎昀提著一袋子消毒用藥回來了,他在攝影棚門口找到了正蹲在地上畫畫的時恪。
時恪手裡拿著一塊紅色的磚,畫了個弗羅洛,Q版。
“你先處理下,然後我帶你去趟醫院。”黎昀蹲下來看著時恪。
“為什麼?”這麼小的傷,在時恪的概念裡甚至都不需要怎麼處理。
時恪扔了磚頭,要伸手接過他手裡的袋子,想起來左臂的袖子破了口,又換了右手去拿。
“打破傷風。”黎昀皺著眉,語氣有些焦急。
“等結束吧,我自己去。”時恪扶著膝蓋起身,接下來還有其他工作要處理。
“現在去。”黎昀斬釘截鐵道。
如果不是時恪不喜歡被人碰,他現在就抓了人上車。
時恪:“不去。”
平時挺好說話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倔起來像頭牛。
時恪拒絕的太乾脆以至於讓黎昀有些頭疼。
就在黎昀發現,時恪又一次擋在前麵的時候他就對自己有些氣惱,但對方毫不在意的態度更讓他煩悶。
黎昀不理解,在時恪的世界觀裡,好像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比他自己更重要。
攝影棚裡舒啟桐還在拉著團隊檢查器材,彙報情況,裡麵丁零當啷的在搬東西,外麵隻有他們兩個相顧無言,似乎又陷入了那種安靜到詭異的氣氛。
好一會兒,黎昀在沉默中敗下陣來,深深吸了口氣,輕聲問:“為什麼要衝過來?”
時恪側過臉望著遠處的樹,不知道這樣表現得會不會自然一些。
燈具墜落的那瞬間,他清楚地看見黎昀瑟縮了一下,那是害怕的表現,茫然無措的眼眸裡看不到一點光亮。
直到環上黎昀僵直木然的身體,他在短短幾秒鐘的黑暗裡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
或許他們不同,或許他們又一樣。
“不是你說的嗎,”時恪收回視線,重新落在黎昀的身上,“我們是朋友。”
這算理由嗎?
時恪也不知道。
他拿出袋子裡的藥,改變了主意,“我去消毒,”順便給鄭元發個請假條,“然後打車去醫院。”
言下之意,不要跟著他,如果不拍完還得再加班。
當然,時恪的顧慮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出於不想被看見手臂的上的疤。
黎昀抿著嘴,半晌才說:“好。”轉身回了影棚。
拍攝結束後,鄭元給時恪放了三天假。
在最後一個休息日的半夜,時恪的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
他從夢裡醒過來,在黑暗中摸到手機,點亮屏幕的一瞬間差點給自己閃瞎。
火速調低了手機亮度,眯著眼睛找到了罪魁禍首——來自萬惡的嗎嘍資本家。
不得不說舒啟桐這備注改得沒毛病,即使在山道,淩晨三點在大群艾特所有人發消息也是會被全員用表情包唾罵的程度。
【安冬:拍的好!!!就是要這種效果!!!】
【安冬:尤其這幾張,造景!光影!構圖!顏值!牛逼!】
底下是一連串安冬精挑細選出來的原片,每一張都要發幾句專門誇誇,辭藻豐富,語調押韻,熱情一點兒不輸明星粉絲站站哥。
【舒啟桐:老板……你是不是喝了?】
【安冬:屁!這是高興!】
【安冬:我對咱們這次的物料很有信心,話題都給我搞起來,勢必要拿下同期綜藝節目的冠軍!】
【安冬:[微信紅包] 】
【舒啟桐:謝謝老板!衝衝衝!】
時恪從不參與群裡的搶紅包,就算真的要搶,現在也沒那個力氣,他強撐著力氣設置了一個免打擾,然後握著手機直接斷片了。
任務得到正向反饋後,睡眠質量都提高不少,時恪起床後久違地覺得神清氣爽,除了越來越熱的天氣和後背的酸脹感讓他有點難受。
他跑到鏡子前看了看,不出所料地,那片淤血第一天還隻是淡淡的青色,現在開始發紫發黑,和那些凸起的疤混在一起看著更猙獰了,反而手臂上的傷口隻留了淺淺的紅痕。
回憶起那場意外,時恪自己也有點震驚。
在頭腦反應過來前,身體先一步采取了行動,甚至都忘了自己並不喜歡和人接觸。
他看著鏡子發了會兒呆,最後找了個合理的答案,主動比被動更容易被身體接受。
窗外迎麵吹進來一陣熱風,他看了眼豔陽高照的天,思來想去,上班前還是洗了個澡,然後又在衣櫃裡挑了半天,選了件透氣的亞麻襯衫和薄牛仔褲。
璨星美術組這一階段的主要工作是修圖,每個人的超大屏電腦上都放著嘉賓的照片。
時恪過來交接材料,剛一進門就聽見在他們在聊修片思路,剩下的則是在討論半夜誰搶到了最大數額的紅包。
“時恪!”舒啟桐拿著千層餅衝他揮了揮手,幾步路的距離仍是小跑著過來,“你的傷怎麼樣了?”
“不要緊。”時恪說。
舒啟桐的眼珠往四周瞟了瞟,又快步走到角落裡衝他招手。
時恪能猜到大概是要和他講些不能讓人聽見的話或者小秘密,如果舒啟桐的動作沒有這麼重的偷感的話,可能會隱藏得更好一點。
時恪跟了過去,在對方眼神的示意下又往前半步,微微俯身。
“我哥昨天是不是跟你發脾氣了,”舒啟桐小聲地說,“你彆跟他一般見識。”
“?”
如果是指黎昀沒有衝著自己笑的話,那倒是。
不過時恪一直覺得,其實黎昀沒那麼愛笑,或者說他大多數時候的笑是為了隱藏情緒,就好像是某種習慣性的條件反射。
“他就是這樣的,見不得有人受傷,難過,或者出意外,所以特彆喜歡管閒事,”舒啟桐說完這句,變得支支吾吾起來,“這事兒我也不好說,反正你知道他沒怪你就行了。”
……
像是送他去醫院,給他做飯,幫他砍價這樣?
時恪突然有點說不上來的鬱悶。
“製片!”
一道人影忽然闖入了美術組辦公室,他扶著門把手,另一隻手捂著心口上氣不接下氣。
舒啟桐抬頭看了一眼,是企劃部的同事,“怎麼了?”
“出事了!”那人臉色不太好看,“安總叫我喊你和時老師去903開個會……”
舒啟桐快速看了眼項目群,裡頭沒有人說話,這不是一個好的信號,多數時候代表著是需要暗中處理的問題。
三人沒有廢話,一起前往903。
直到上了電梯,舒啟桐才問那人,“什麼情況?”
“咱們項目的概念片泄漏了,黎先生和……”同事猶豫的伸出手指了指時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