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瀾雲灣與白日截然不同,環山而建的彆墅群在夜幕下融了進去,放眼望去亮起燈光的房子寥寥無幾。
這是明城環境最好的住宅,也是地價最貴的住宅,有錢人多數拿它做投資,或者偶爾度假的時候來玩玩,真正在這裡常住的其實不多。
姥姥住這兒是因為喜歡清淨,從前還在寫書的時候就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點兒聲響都不得有,年紀越大,越發不喜歡吵鬨。
雖然對於黎昀來說稍微有一點點麻煩就是了,從市中心驅車過來得花上一個多小時,不過姥姥開心就行。
黎昀繞過一個彎道,開始下坡。
他這段路開得慢,山上不缺植物綠化,被路燈一照,隱隱綽綽的交疊出好幾層影子。
黎昀打開車窗,讓外麵的空氣透進來些,夜晚的風開始有了濕熱感,他解開兩顆扣子,耳朵聽見窗外傳來什麼聲響。
窸窸窣窣的,樹叢枝葉在一起摩擦的那種聲音。
他看了看側視鏡,後頭空空蕩蕩,再把頭轉過來的時候打一晃眼,突然,從天而降一團黑色的影子。
黎昀渾身一緊,當即踩下刹車,慣性帶的他整個人往前一扽!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那團影子,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凸起,從腳底竄出一股逆流的寒意,瞬間貫穿全身。
“喵……”
是一隻狸花貓。
小貓應該是從坡道旁的樹上跳下來的,它蹲在車前蓋上正悠閒的給自己舔爪子,渾然不知自己做了什麼。
車裡的人仿佛缺氧一般微微張著嘴,忘了呼吸,他雙目通紅,連瞳孔都在微微顫栗,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那黑影隻是一隻貓。
黎昀伏下身子,額頭靠在了手背上,將臉埋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氣息裡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小貓舔完了爪子,伸了個懶腰,晃著尾巴走了。
“叮——”
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消息打破了車裡的寂靜。
黎昀整個人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額頭滲出細密的汗,他直起身子又靠在椅背上,低垂著的眸子輕輕掃了一眼手機屏幕。
時恪發來的消息。
黎昀就這麼坐著呆愣了一會兒,直到屏幕熄滅,他才將手機拿過來,解鎖,滑動屏幕。
【SHiKE:提案通過了。】
【SHiKE:謝謝。】
不知道為什麼,黎昀有點害怕現在這種靜默感,他想說說話,想隨便發出點什麼聲音。
黎昀這麼想也這麼做了,他給時恪撥了個語音電話過去。
那邊響了好久,在即將被係統自動掛斷的前一秒,電話被接了起來。
“怎麼了?”
時恪的聲線很冷,聽起來沒什麼溫度,但是乾乾淨淨的很清澈。
撥出電話的人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張了張嘴,泄露的隻有一絲顫抖的呼吸,他輕輕笑了一下,顫抖被隱藏在氣息裡。
“沒什麼,想恭喜你。”黎昀說。
時恪那頭的環境音聽起來有一點空,帶了點回音。
“你們還沒結束嗎?”黎昀接著問,“聽著像在外麵。”
“嗯,還在跟美術組做交接。”時恪頓了一下,有些猶豫的問,“你……現在在哪,還好?”
時恪是個對聲音和氣氛都非常敏感的人,聽筒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多嘴問這一句,反正還沒想好的時候話已經說出口了。
“在姥姥家呢,正要回去,”黎昀沒有回答第二個問題,他的目光落在副駕駛的小禮袋上,“給你買了巧克力,祝賀提案順利通過。”
“不……”話頭硬生生被時恪咽了回去,“好,謝謝。”
良久,月瀾灣的坡道上緩緩駛出了一輛黑色賓利,融進了夜幕裡。
掛了電話,一旁會議室的門被打開,徐澤文的頭探了出來,“乾啥呢?”他招了招手,“快幫我們看看這個組件的模塊行不行。”
“來了。”時恪說。
從電梯出來後,時恪一眼就看到門把手上掛著一個深色的紙袋。
他取了下來,開門進屋。
上次黎昀給的巧克力被他忘在了袋子裡,發現的時候已經化成了一灘泥,還好這事兒黎昀也沒提。
這次是一板榛仁純黑巧,黑色的包裝,暗紅色的絲帶,上頭貼著一個金色的圓形LOGO。
他翻過麵來,背後竟然還有一行字——如日方升,風禾儘起。
白色筆落在黑色包裝紙上,字跡工整,筆畫遒勁淩厲。
黎昀的字和他的人像是兩種風格,都說見字如見人,時恪覺得這話大概沒錯。
這次他好好地把巧克力放進了冰箱,正準備關門的時候又停了一下。
他拆開包裝,掰開一小塊,剩下的找了個盤子放進去,又將落了字跡的包裝紙撕下來,夾在了手機殼的後麵。
關上冰箱門,他把巧克力塞進嘴裡,濃鬱的可可香開始彌散,舌間裹滿了苦。
……倒也是不難吃,就是沒想過是這個味道。
洗完澡的時恪躺在床上,手指在手機殼上摸來摸去。
……
真的沒事嗎?
時恪的直覺告訴他好像發生了什麼,但是這又關自己什麼事兒?
問也問了,黎昀巧妙的略過了第二個問題,這就代表對方不想展開討論。
時恪覺得自己挺搞笑的,他一個情緒管理能力幾乎負分的人倒是開始擔心彆人了。
真是上班上不夠了閒得發慌,他把手機扔到一邊,關燈睡覺。
五分鐘過去,腿的位置不對,手也不知道放哪。
時恪輾轉反側換了好幾個姿勢,終於還是受不了似的睜開了眼,拿起手機,打音樂軟件,駕輕就熟的從歌單裡找到了一首歌,點擊轉發,給黎昀推送過去。
黎昀剛剛吹乾頭發,他把吹風機掛了回去,拿起洗手台的手機走向陽台。
寂靜的夜裡隻剩蟬鳴,黎昀扶在欄杆上開始查看消息。
【SHiKE:Keep Me-Novo Amor 來自雲音樂】
【SHiKE:聽個歌睡個好覺,明天什麼都好了。】
熒幕的光柔柔地映在黎昀的臉上,眉眼間的神色從詫異到溫和。
他回了個表情包,點開鏈接。
[So it's probably nothing]
[But it's been on my mind sometime and I can't let it go]
[Keep me keep me on fire]
[Keep me as your finish line]
空靈的男聲像絮一般輕軟,晚風也吹得花草搖晃。
黎昀平時也聽歌,流行的,古典的,但好像都沒有這一首來的入耳。
他就這麼站在陽台上吹著風,循環了三遍,然後設置成了自己的來電鈴聲。
創意工作告一段落,雖然還是得繼續跟進視覺效果的落成,但比起之前的節奏總算是不用那麼著急了。
時恪下午才從山道出發來璨星這邊開會,偌大的會議室卻沒有什麼人在,隻有趙尋音抱著電腦坐在裡麵,好像正在跟鄭元打電話。
“時老師,能過來幫我們校個色嗎?”
璨星美術組同事敲了敲會議室的門,手裡拿著一堆五顏六色的色卡,“新出來了一批物料,但是和方案上的參考好像有點對不上。”
趙尋音看了一眼,擺擺手示意時恪先去忙。
“好。”時恪跟著那位同事去了另一個房間。
再回來的時候,趙尋音的電話已經打完了,她坐在桌前眉頭緊鎖,看上去有些頭疼。
“怎麼了?”時恪問。
趙尋音的手一下一下的敲在桌子上,電腦上是專項組的項目完成情況表,她默了一會兒,開口說:“你後麵的工作什麼安排?”
“輔助技術組提供素材,物料質量核對,跟進舞美視覺效果搭建?”時恪說,“其他沒什麼了。”
“這樣,提供素材和質量核對的事情分給我和知知來做,”趙尋音看著他,“你去拍攝組幫下文雨姐,順便把控下現場置景效果。”
時恪露出了一個困惑的表情。
“柳柳家裡出了點事情,今天剛請了假,我們幾個組長和鄭老討論了下,文雨一個人可能hold不住,目前從工作室裡再找人進組的話,他們還得從0開始熟悉項目,效率太低。”
“下周主要是給嘉賓拍概念片,得找個對方案熟悉的人,所以我想看看你這邊行不行。”
……啊,加班是吧。
時恪是無所謂,反正他也得跟舞美。
趙尋音見他沒說話,以為是有顧慮,“如果覺得忙不過來,你跟我講。”
“有錢嗎?”時恪問。
“有啊,當然有了,算你加班費。”趙尋音說。
“行。”
誰跟錢過不去。
影棚裡來來往往的都是一大早來忙活器材搭建的師傅,文雨還在路上,他們今天隻完成嘉賓部分的概念片,明星有單獨的拍攝行程。
時恪蹲在牆邊,腿上擱著電腦,電腦裡是他花了三天時間整理好的素材,現在全部打包上傳雲盤,然後再發群裡艾特下後續跟進的同事。
做完這些之後他看了看周圍,從角落裡拉過來一個凳子坐下發了會兒呆。
昨天時恪特意早早睡下,估計他得在影棚裡待上一整天。
電腦上放著的是拍攝主題方案,是柳柳根據他的主視覺做的內容延展。
五位嘉賓加上兩個主持,節目編劇給每個人都擬了人設和故事,綜藝劇本雖然不像電影電視劇那樣,但還是會根據節目內核,嘉賓特征,主題風格等等給綜藝增加看點,這樣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才有豐富的話題和討論度。
時恪的手指滑了滑鼠標,屏幕中出現了黎昀名字和屬於他人設的Mood Board。
[人設-儒雅溫柔、貴公子]
[情緒色-溫暖親和、白,淺香檳]
[主題-法式宮廷]
光看文字描述,倒是沒什麼太大問題。
畢竟黎昀一直以來就給人這種感覺,做人做事細致入微,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子有錢人的氣質,還是家教很好的那種,但真正相處起來又意外地很接地氣。
時恪來回翻動著頁麵,眉毛輕輕的皺了皺,感覺哪裡不太貼。
他思考的入神,沒注意攝影棚的入口處站了個人。
“你是今天的攝影師嗎?”
時恪側過頭,抬眼便見黎昀衝自己笑了笑。
他逆著光走過來,落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調試設備的師傅正在試燈,突然,棚內驟然亮起,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因為五官立體又深邃,光影將黎昀表情分成了兩種不同的神色。
靈感稍縱即逝,時恪抱著電腦“蹭”地一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