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時恪抽了張紙揉揉鼻子,這天氣日漸炎熱,他倒是打起噴嚏來了。
優秀員工時恪又是第一個到達工作室的,這會兒四周都安靜得很,他不喜歡吵鬨,早來半小時可以多享受半小時清淨。
“唷,感冒啦?”鄭元從裡間的休息室走出來,手捧著他心愛的紫砂小茶壺。
時恪打了聲招呼,“老師。”
鄭元摸著肚子,咂嘴道:“B組項目不是都趕完了嗎,你來這麼早乾什麼,還三天兩頭往醫院跑,你不怕猝死我還怕背人命呢!”
時恪一愣,“您知道了?”
鄭元走進了些,瞪眼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又不是沒長鼻子沒長眼的,你那一抽屜的藥盒子,還有身上那藥味兒都衝天了。”
時恪後知後覺地合上了自己的抽屜櫃,又皺著眉抬手聞了聞自己的衣袖,遲疑地放下,他怎麼不覺得。
“我呢,不多管閒事,你也不是什麼不懂事的黃毛小子了,”鄭元轉頭歎道,鬢角處的頭發露出一片花白色,“但是!我跟你說嗷,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這麼花心思的,大老遠坐飛機回來就是為了留你!一般人要退學你看我搭理不?彆給我整那些亂七八糟的,二十不到的年紀,結果弄得身體還不如我這個半截身入土的老頭子!”
時恪低頭挨訓,無可辯駁。
好運不常眷顧,卻總是降臨在窮途末路。大三鬨退學那會兒他是被鄭元撿來工作室的,不上學那就來給我打工,這孩子天賦高,靈氣極佳,鄭元不忍心讓這樣的學生被埋沒。
時恪珍惜這樣的運氣,所以總是拚了命的抓住它。
鄭元訓完,慢悠悠地嘬了口茶,語重心長道:“再過兩周,有的是你忙的!今天到點下班趕緊給我滾回家休息!”
時恪聽出鄭元話裡有話,他直問道:“新項目?”
鄭元一拍壺身,眼角的褶子炸開花:“嘿!要不說還是親學生聰明呢!”
“璨星娛樂,不陌生了吧?”鄭元睨笑。
不陌生,他那熱搜掛了兩天呢。
老師挑眉看著他,頗有些逗他的意思。
時恪這學生彆的都好,就是性格太悶著了,偶爾調侃一下就當讓他釋放情緒了。
時同學根本不接茬,老師的意思他還是能猜出來七八分的,偏不上當,隻點點頭,仿佛聚精會神地聽著任務。
鄭元眼見沒起作用,便沒趣味的“嘖”了一下,照常往下說:“璨星和文化局合作的重點項目,飲食文化交流綜藝——‘食光漫談’,我接了。”
這倒是真稀奇,山道往年經手的項目大多是商業消費品牌,再就是藝術IP,也和影視類內容合作過,基本都是鄭元親自操刀的電影概念圖設計,綜藝領域是前所未有。
中午吃過飯,鄭元點了幾個人上會議室開了一小時的會,簡單介紹了下項目背景。
參會人員基本都是在工作室待了兩年以上的前輩,鄭元是有意組建了一個專項組,人都是做過大項目的老手了,資曆豐富,枝繁葉茂。
時恪隻有一年工齡,杵在裡麵像棵樹苗兒。
“過兩天我們和璨星那邊開個線上會議,時恪,”鄭元叫住他,大家紛紛投來視線,“這周都給我把覺睡足咯,再讓我看見你臉白的跟紙一樣我扣你績效!”
得,壓力這不就來了。
飲食文化,飲食文化,他都不怎麼飲食哪來的文化啊。
桌邊那一遝資料都是時恪這幾天四處搜羅來的,他翻了翻電腦屏幕上的項目書,有些頭疼的按了按眉心。
看了幾百個相關設計案例,還是感覺沒什麼實質進展,和以往給那些奢品餐廳設計VI不同,這節目重在文化輸出,且觀眾通過電視能直觀感受到的隻有視覺和聽覺,味覺、嗅覺、食物口感等等隻能依靠想象。
時恪屬於體驗派,不依賴於經驗而是探索可能性,靈感爆發的時候生產力格外強大,沒靈感怎麼都憋不出來。
他轉了轉脖子,準備給自己倒上今天的第三杯咖啡,等咖啡機工作的間隙,他靠在吧台旁邊,摸出手機刷刷朋友圈。
喬恒前兩日去客串了東蘭設計展公開講座,隨個讚。
鄭元的電影海報獲獎了,隨個讚。
劉叢休假跟女朋友去了趟大草原,隨個讚。
黎昀發了張畫,隨個……等等。
時恪的手指停在半空,怔忡著沒有落下。
熟悉的筆觸和用色,那張淡彩速寫被裝在一個磨石畫框裡,畫框上刻著兩圈簡約飄逸的花紋,和畫本身的線條呼應,看著特精致,特彆搭。
“時恪!”一道力重重壓在他的肩膀上,一不留神,時恪的手指按了下去。
看著手機上那顆變紅的心,他頓時有些無語,擰著眉毛轉過身,“有事?”
“欸你……你咋了?不舒服?”徐澤文話說一半,見他這樣子又不敢開口了。
時恪冷下臉的時候還是非常有距離感的,這事兒純屬意外,他側過頭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沒,怎麼了?”
徐澤文盯了他半天,確認無恙才開口:“哦!你那遝資料借我看看唄,我剛交完一項目,綜藝節目那事兒還沒來得及弄呢。”
“嗯,拿吧。”
徐澤文笑著回了工位,“謝啦!”
重新點亮屏幕,在要不要撤回的念頭裡糾結了半分鐘,咖啡機在旁邊“嘀嘀嘀”個不停,跟催債似的。
算了。
時恪按滅手機,點都點了,再撤回豈不是更奇怪。
他取了咖啡回座位繼續和那項目書死磕。
七點整,專項組工作群裡彈出一條消息:
【鄭元:下班!該走的都給我走啊,後麵該熬的夜一個都不會少!】
這段時間每天如此,時恪都懷疑老師是不是設置了什麼定時發送還是安插了什麼眼線。
前天稍微晚走十分鐘,電話就打過來了,接通就是一道中氣十足的怒吼:“下班!”一點沒有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慈祥。
天黑的越來越晚,到家竟還能看見粉色的雲。
時恪洗完澡給左手上了藥,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醫院太遠,地鐵來回就得兩個小時,後來他乾脆拿了藥自己在家換。
桌子上紗布,碘伏,創口貼堆的亂七八糟。
時恪膠布裹到一半覺得口渴,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水杯,伸出手時視線又挪了回來,一個預判失誤,杯子被碰倒在地,杯口磕碎了幾塊兒,細小的渣子飛濺,他眼疾手快地去扶,瞅了一眼杯子裡的水還剩下三分之一。
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他還把杯子舉在嘴唇旁邊比劃了好幾下,那碎渣子應該有不少也掉杯子裡了。
到底喝不喝。
動作重複了三四次他都覺得自己有病,人懶到這種程度還有救嗎。
一口水下去萬一被渣子劃破食管,他自/殺都沒想過這種死法,時恪歎了口氣起身將杯子扔進垃圾桶。
他記得櫥櫃裡應該還放了一個備用的,去年雙11跟著直播間下單搶的情侶套杯,便宜,劃算。
拉開櫃門,眼前赫然一抹鮮亮的紅。
草。
黎昀的盤子還沒還!
上次吃完那菜,他洗乾淨順手就塞櫃子裡了,過去好幾天也沒找他要,他就給忘了。
時恪頹敗的捋了把頭發,心裡嘀咕,就怪那什麼美食綜藝,要不是忙著找資料也不至於忘,也沒個能快速收集素材的渠道……嗎?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那個被他洗得增光瓦亮的盤子。
黎昀坐在沙發上正給舒啟桐編輯消息,鼻子忽然一陣刺癢,抬手擋嘴側頭打了兩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誰在念叨自己。
【Liyun:麵試時間?】
【裝飯的桐:啊啊啊啊啊!】
【裝飯的桐:哥!你是我親哥!】
舒啟桐立刻甩過來一個txt文件,兩條語音消息:
“哥哥哥!麵試協議你再看看,沒問題的話咱們線上簽了,後續最終敲定了會再簽一個正式合同。”
“麵試是下周三下午一點,打扮的帥點!還有那兩道菜你彆忘了啊。”
【Liyun:嗯,知道了。】
黎昀打開冰箱,從上至下掃視了一遍,除了凍肉沒剩下多少菜,要專門給節目組做的話還需要采買些特定食材。另外,還需要找人幫忙試個菜,這是在學廚期間養成的習慣,學校每學期都有不同菜式的考核,通常同學之間會相互品評,但他在考試前會找行業外的人替他試菜。
比起技術層麵的專業評價,黎昀更期待食客更真實,更直接的情緒反應。
黎昀靠在島台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手機,其實心裡已經有人選了。
他點開對話框,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幾天前,他敲了幾個字,點擊發送的同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頁麵上顯示了兩條不同顏色的信息:
【SHiKE:你在家嗎?】
【Liyun:想請你幫個忙。】
這麼巧?
黎昀又敲了敲鍵盤,先發製人問道:
【Liyun:在家,怎麼了?】
等了快兩分鐘,手機上方顯示了好幾次“對方正在輸入……”,能看得出來對方有多糾結。
【SHiKE:還盤子。】
兩分鐘的等待蹦出來仨字兒,黎昀覺得好笑,他回複道:
【Liyun:嗯,上來吧。】
沒過一會兒,門被敲響。
眼前遞來一個紅色的瓷盤,時恪靠在門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黎昀接過盤子轉身向裡走,放在了餐具收納櫃裡,沒了遮擋,時恪一眼就望到了黎昀家的開放式大廚房。
隨便亂瞟彆人家很不禮貌,他立刻調轉視線,隻盯著門口的地毯,毛絨絨的米黃色,花紋是白的,曲線一層一疊,像海浪。
以前他也想買一塊來著,有家的感覺。
“這個給你。”黎昀拿著什麼東西走了過來,用眼神示意時恪伸手。
手心裡落了兩枚糖,淺綠色包裝,軟的,帶果醬夾心,青提薄荷味。
……突如其來一種抽煙被長輩抓包的局促感。
“你不是有事找我?”時恪乾脆轉移話題。
“嗯,想請你再幫我試試菜。”黎昀笑著說。
“怎麼試,像上次一樣?”時恪心間一跳,這算不算一個了解飲食文化的好機會,直接問黎昀會比自己看資料效率高得多。
時恪很少向外尋求幫助,但這次和璨星的合作實在重要,他在專項組裡的壓力不小,比起對“求助”的排斥,他更想儘早完成項目的前期準備工作。
再者,他這好像也不是直接求助,大概算是又一次……互利互惠?
黎昀點了點頭,“差不多,需要借用你兩天的晚飯時間,不介意的話,到時候來我家。”他其實有些拿不準,畢竟時恪似乎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接觸。
“好。”
對方回答的太乾脆,以至於黎昀反應了兩秒。
“什麼時候?”敞開的門被風吹動了,向時恪這邊壓過來,他用左手扶了下。
黎昀先一步時恪的動作扶住了門,瞄到了時恪自己裹的繃帶,皺皺巴巴的,頗有些藝術家的淩亂氣質。
“周末晚上六點可以嗎?我白天得去趟市場買菜。”黎昀還看著時恪的手,幾乎是下意識的又問了句,“手怎麼樣了?”
被點名的左手顫了下,他收回胸前,右手捏了捏左手掌心,“周六就拆線了,”他頓了頓,然後試探地問道,“我能和你一塊兒去市場嗎?等我拆了線。”
“當然,”黎昀勾了下嘴角,意外這小孩兒怎麼忽然變主動了,“幾點拆線,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