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特再次表示哀悼時,提姆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心不在焉地說:“謝謝。”
接著他繼續盯著馬特看,但瞳孔是散的,他的思緒在彆處。
提姆的姿勢很僵硬,像是一天都沒有移動過。他的熱輻射也比其他孩子弱,像他感覺從裡到外都很冷。
“你還好嗎,還撐得住嗎?”馬特溫柔地問道。
他知道提姆不是一個特彆活潑的孩子,但現在他變得更加孤僻了。提姆的家裡空無一人,死寂得像那些低成本預算恐怖片的鬼宅,特彆是在傍晚時分,平添一絲涼氣。
提姆隻是聳聳肩。
會客廳不遠處的餐桌上有一堆方形的用錫箔覆蓋的烤箱盤子,就像每個來過的人都帶來了食物一樣——嗯,這並不奇怪。就連馬特自己也給蒂姆帶了一份餡餅來表示哀悼。
不過,光看蒂姆的臉色,馬特懷疑這個孩子沒有碰過一塊麵包,他太瘦了,臉上的凹陷和嘴上的裂紋提醒馬特要喂他一點水和食物。
“嗯,提姆——”馬特開始說話,正想看看他是否能巧妙地投喂提姆,但提姆打斷了他。
“抱歉。我覺得我其實很累,”蒂姆聲無波瀾地說,“謝謝你專程前來哀悼,但我想我要休息一會兒了。”
提姆把眼神從馬特臉上收回,遙遙看著那些裹著錫箔的盤子,渾身散發著疲憊和失落,馬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些烤箱盤子都像墓地裡的墓碑一樣放在桌子上。
“當然。請多休息一會兒。”馬特說。提姆站起來,像提線木偶被剪斷了繩子,急促又不穩地走過餐桌,走上樓梯,消失在走廊裡。
馬特擅自把它視為允許他留下來的信號,開始探索廚房。
他找到了燒水壺,幾個馬克杯和一個巨大的露營保溫瓶,櫥櫃裡裝滿了花茶,還有一盒快要吃完的麥片和可可粉。馬特開始燒水,把茶葉和可可分裝進幾個杯子裡以供孩子挑選。
餐桌上有兩個盤子的錫箔已經被撕開,裡麵的菜一團糟,就像有人直接把手塞進去吃的。馬特無法想象蒂姆會這樣做,但悲傷會讓人做出奇怪的事情。
馬特清理了臟盤子,剩下的不用揭開錫箔也能聞出來裡麵是什麼。他挑出來對於未進食的脆弱腸胃更好消化的幾份,其他統統扔進冷凍室避免發黴。
接下來他翻出了塞在雜物堆裡的保溫飯盒,上麵還刻著提姆的名字。馬特不確定提姆什麼時候結束休息,如果不巧在半夜,那麼提姆還能吃口飯盒裡的熱食暖和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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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姆把自己擺成平躺的姿勢,他能感覺到身體已經很累了,但腦子裡充斥著紛繁的思緒,讓他無法入睡。
對殺害母親的凶手的憤怒像燒開水麵下的氣泡一樣咕嚕咕嚕不斷湧出,在圖書館裡讀到的酷刑生動形象地在腦海裡上映,提姆希望那個罪魁禍首遭受最殘忍的事情,然後靈魂再墮入地獄繼續受苦。
難怪布魯斯不肯相信我,提姆在心裡陰暗地想,繼續這麼想下去,我將永遠無法通過布魯斯的測試,我將永遠不會成為羅賓。
一股熟悉的挫敗感油然而生,自從提姆帶著布魯斯就是哥譚的守護者蝙蝠俠的證據闖入韋恩莊園以來,他就一直懷疑布魯斯並不是很喜歡他。
提姆可以理解布魯斯的感受,他在打擊犯罪的路上失去了自己的養子和搭檔傑森,提姆的出現更加提醒了布魯斯的損失,也讓他顏麵大失——提姆,一個半大孩子發現了蝙蝠俠的秘密身份,還公然指責他失去了自控力和理智。
但在韋恩莊園裡,提姆找到了久違的快樂,他可以幫助蝙蝠俠處理案件線索,在蝙蝠俠痛揍罪犯下手太狠的時候叫停他,和阿爾弗雷德一起關心蝙蝠俠的身心狀況。
這讓他感到滿足,提姆感到自己是一項偉大事業的一部分,他的存在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了。
提姆不想因為自己的憤怒和魯莽失去這一切。
他乾咽下一顆助眠藥,喉嚨因為一天沒喝水感覺像咽下一顆石子。
黑甜的夢很快征服了他疲憊不堪的身體,他睡得和冬眠的熊一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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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走廊,馬特可以聽到提姆緩慢的呼吸聲,他試探著用菜刀切切案板,提姆的呼吸聲平穩地繼續著,時而穿插幾個小呼嚕。
提姆的疏遠反倒讓馬特平靜了一點。馬特不大記得自己在父親死後是什麼樣子,時間流逝得很快,馬特記得當時在他清醒的時候,瑪姬修女替他包紮受傷的手指,罰他去疊洗好的衣服,他真的沒有很關注周圍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身邊的小孩子都躲著他走。
蘭托姆神父告訴他是因為悲傷,悲傷讓他失去了理智、喜怒無常,上一秒他還在和修道院裡的孤兒們一起禱告進餐,下一秒就捏碎了玻璃杯,還把叉子用力插進桌子裡,惹得膽小的孩子大哭。
提姆表現得還好,隻要有人和他在一起,他就表現得像一個隻是被悲傷而不是憤怒支配的小孩子。
假以時日,他終將從失去母親的陰霾走出,馬特把它列入自己的人生小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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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胃抽動著將提姆拽醒,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味道,有一瞬,提姆恍惚地以為是母親終於在商務旅行結束後回家了。她會和提姆分享途中的見聞,用溫暖柔軟的雙手撫摸他的臉頰,抑揚頓挫的語調點亮提姆的一天的好心情。
但隨即,提姆想起來剛剛舉行的葬禮,還有前一天晚上被他冷落的“新舅舅”。
“啊,糟了——”提姆匆忙起身套上鞋,“他為什麼沒有走?希望他不要把廚房點著了!”
畢竟,馬特·默多克是個盲人!雖然盲人在他們熟悉的環境裡做飯也不是不可能,但這可是他第一次來提姆家裡呀!
一口氣衝進廚房裡,馬特把臉轉到提姆的方向向他問好:“早安,提姆。”
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是,灶盤上沒有明火,食物也隻是麥克太太給他留下的肉醬意麵。
馬特把衝泡好的茶飲擺在他麵前,“選一杯吧,孩子。”
提姆拿走了印有小狗的馬克杯,“謝謝。”他瞥見垃圾桶裡的可可粉盒子,2個月前他就該扔掉了,卻總是忘。
深深吸入一口充滿花茶香味的空氣,提姆小心翼翼地啜飲有點發燙的液體,很快就喝完了一整杯。
馬特在他喝茶的時候一言不發,靜靜地一同享受著熱飲。
提姆有點想要再來一杯,馬特在他猶豫開口之前,端上了加熱好的意麵和一杯鮮榨果汁,“慢點吃,有點燙。”
碳水的攝入讓提姆精神不少,他主動提出要洗碗,馬特沒有拒絕。
令提姆驚訝的是,馬特很擅長談話。提姆試探著提出的關於他們共同親屬的問題,馬特都中肯而不失風趣地一一回答了。他知道了自己素未謀麵的姥爺曾經是個法官,姥姥是個慈善家,小姨早逝,馬特自己則是個律師。
“我馬上就要結束實習,回到哥譚了。我打算成立一家小事務所,先接點法庭指派的公益案件,指望它們建立名譽。”
提姆有點傻眼,“那可真是高尚。”
“我知道你想說那真傻,”馬特咧嘴笑,“先祖的遺產庇佑了我,讓我不至於為糊口絕望地到處接案子。先積累經驗,建立好聲譽,剩下的就水到渠成了。”
聽著有點理想主義,但提姆並不反感,“哥譚對辯護律師的需求量很大,不會花很長時間的。”
馬特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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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的手表告訴他現在是上午十點,提姆打開了電視看新聞,還是普通孩子通常會跳過的時事新聞。
“毒藤女再次用植物占領了哥譚市政廳,並劫持了市長作為人質。她目前的要求是讓塞克市長撤銷關於砍伐該市郊區一片柳樹的動議。”
然後電視傳來一陣打鬥聲,是蝙蝠俠到達了現場,接著就是撞擊聲和尖叫聲,這尖叫非常刺耳,挑戰馬特不安的神經。
提姆安慰他:“這是昨晚的電視錄播,蝙蝠俠打敗了毒藤女,但電視台記者們沒能拍到過程,隻有毒藤女被打倒在地上。”
提姆的語氣裡有著奇怪的自豪和失落,“蝙蝠俠是犯罪克星,從來沒有記者能夠拍到他的出現,不論發生什麼,他總是保護這個城市。”
胸口的疼痛減輕了,在馬特的陪伴下談論蝙蝠俠,讓提姆感覺更接地氣,特彆是在布魯斯不允許他參與夜間義警活動之後。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感覺像是被一個長得像他的惡魔附身了,幾個小時沒有連貫的想法,喃喃自語著感覺不像他會說的話。
馬特驚奇地用他的雷達器官“看見”提姆露出自他們認識以來的第一次微笑,感歎道:“你崇拜蝙蝠俠。我看不見他的樣子,但很多人都說他是一個都市傳說,哥譚地下的陰影。”
“蝙蝠俠和羅賓,哥譚市的傳奇。”提姆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他在報紙上看到的關於蝙蝠俠的新聞,他破獲的案件,打擊的□□,拯救的生命。
馬特也露出微笑,哥譚的義警?他們找到了共同話題,“誰是你最喜歡的超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