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譚因航運而繁榮,逐漸發展成不斷擴張的工業中心。
玻璃、鋼筋和混凝土搭建起高聳入雲的現代建築,與古老優雅的哥特式建築聯結在一起,構成一個充滿布景和虛假魅力的舞台——哥譚市。
這舞台充斥著悲劇。
大多數哥譚市民很久以前就已經接受了一個事實:童話式圓滿結局永遠不會發生在這座城市裡。翻開檔案館裡的曆史,裡麵充滿了普羅米修斯式的無私英雄和美狄亞式的複仇天使。
在哥譚,天公不作美,雨幾乎每天都在下。陽光不足帶來的不止是缺鈣,還有抑鬱、寒冷、加劇的衝突和不可避免的死亡。
這不是馬特·默多克今年參加的第一場葬禮。上一次距離現在甚至還不到三個月,同樣的教堂,同樣的墓園,甚至主持葬禮的都是同一個牧師。
“墓碑上寫的什麼?”馬特問專門前來陪伴他度過“艱難時刻”的友人。
善良的保羅拍拍馬特扶在他胳膊上的手,“珍妮特·蘭妮·德雷克,傑克摯愛的妻子,提姆的母親。”
他們站在隊伍的後麵,但輕聲低語還是引來了一些惱怒的目光,這些不忿在看到馬特的墨鏡和盲人手杖後,就立刻消失變成了不適和尷尬。
雖然知道馬特看不見,但保羅還是稍稍側過身子,為他擋住一些不善的視線,“我覺得前麵那個戴著綠色毛線帽的小男孩就是提姆了,你想讓我什麼時候把你介紹給你的侄子?”
馬特可以察覺到人群正在慢慢散開,珍妮特讚助過的殘障人士先受不了刺骨寒風,輪椅的輪子擦著他們離去,“暫時先不要。最好給他足夠的時間說再見。”
保羅揚起一邊眉毛,“你確定不是因為你臨場膽怯了?那個小男孩需要來自親人的關心。”
馬特戴上堅忍的麵具,“葬禮是為活著的人舉辦的。就讓他和自己的母親好好道彆吧,好嗎?”
糟糕,保羅現在開始真的擔心了,“你感覺還好嗎?我知道你和珍妮特的關係一般,不過她總歸還是你的姐姐,如果……”
馬特開始感覺到不舒服了,“我沒有什麼感覺,謝謝你的關心。珍妮特生前更關注她的小家庭,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保羅感覺到胳膊上馬特的手收緊了,“得了吧,對我說實話。你不想談論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那無所謂,但你不能一直回避你自己的感情。人生在世,總有不如意的時候,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你姐姐已經死了,不管你曾經想對她說什麼,現在也得不到回應了。我很抱歉,但這就是現實。”
“我們並不很親密,我們的母親和珍妮特斷絕了關係。母親看管我很嚴,因為——“馬特囫圇用手比著被紅色眼鏡遮住的一雙盲眼,”我們是從母親的葬禮之後才開始說話的,期間這幾個月她都在商務旅行,我不會說我很了解她,而她絕對不了解我——”
馬特吐出一口濁氣,“為什麼她會把她心愛的小兒子托付給我而不是她的丈夫?就在一個月前,珍妮特更新了她的遺囑,現在她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她的意圖了——有些事情不對勁,保羅!”
馬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他一直克製著自己不要在墓園裡大喊大叫,而保羅,高大瘦削的保羅隻是關切地伸出手摸向他的背部,上上下下地為他順氣。
就像氣球被紮了一個小孔,馬特的怒氣漸漸退去,無措占據了他的大腦,“抱歉。”
“你說的不錯,這事確實有些蹊蹺。但不要急著鑽牛角尖,有時候,爛事兒就是會一窩蜂紮堆地來。”保羅把馬特引導到一條僻靜的小路,“我們可以等在這裡,等待提姆做完道彆,再過去打招呼。”
馬特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氣,“OK,我們在這裡等。”
闔上雙眼,馬特在心裡為提姆祈禱。馬特不了解珍妮特作為母親表現如何,但父母就是父母,失去父母的任意一方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根據馬特的經驗,在珍妮特去世後的前幾個月,提姆與母親經曆過的一切平凡的瑣事都會被套上玫瑰色的濾鏡,而這種思念並不會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而消失。
一段時間過後,提姆也許會從母親的去世中走出來,也許不會,這將成為陪伴他一生的印記,在好的日子裡感到模糊的溫暖,在壞的日子裡讓他的思緒徘徊。
馬特雙手握拳,竭力不去靠著過人的耳力偷聽提姆的致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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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悶的葬禮隊伍稀稀拉拉地離開,緩慢地穿過考文垂花園公墓綿亙蒼鬱的山坡。保羅用背給馬特擋風,他是同齡人中的大哥哥,也更能容忍馬特的壞脾氣。
就保羅而言,保護馬特不受傷害已經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他們就如同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一般不可分割。有時候,愚蠢的小弟弟做出愚蠢的滑稽動作,身為哥哥的自己就必須指出他的錯誤。
“你的侄子,提姆會喜歡你的。你有著和他母親一樣的眼睛。你真應該多出來走走,小時候你的頭發還和她一樣紅,現在已經全黑了,真可惜。”
馬特的眉頭舒展開了,好跡象。
保羅乘勝追擊,“他的父親還在醫院昏迷,在他醒來之前,你應該試著照顧提姆。可憐的孩子需要一個父親形象支撐他,他也一定很想聽聽珍妮特的故事。”
馬特猶豫了,“我不是什麼好的父親形象,況且,現在他的身邊不是站著一個嗎?”
“那是布魯斯·韋恩和他的大兒子迪克·格雷森,父親形象在哪裡?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指望他。哥譚的花花公子,愛玩極限運動的闊佬,孩子會更想要一個穩重的成年人,就像你。”保羅把嘴湊近馬特的耳朵說話,“身為體麵、成熟、圓滑的律師,我們不說,但都知道富人階級亂起來會是個什麼德行,不要把期待拉到太高。”
“真是謝謝你了,”馬特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我得提醒你,我們一家都有點算是富人階級。現在想和我保持距離了嗎,保羅?”
“你的家人暫且不提,不,你表現得絕對不像個有錢人。那件你現在還在穿著的白襯衣?花我一年的實習工資都買不起,如果不是穿了它3年的話。”
保羅調皮地用肩撞撞馬特,“這條領帶?我親眼看見你走進2元店買的。隻有這身西服,是你母親給你準備的實習禮物,私人剪裁,非常合身,你看起來帥得與那邊的哥譚王子布魯斯有的一拚。”
馬特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他看起來很想繼續和保羅鬥鬥嘴,說點無傷大雅的閒話,但一位快步走來的老人打斷了這個進程。
“打擾了,你們二位是來參加德雷克夫人的葬禮的嗎?我不想表現得很粗魯,可是我是這家人的家族朋友,從來沒有在周圍見過你們。”
馬特不自覺地舔舔嘴唇,“馬特·默多克,我是德雷克夫人的弟弟,這位是德雷克夫人生前的遺囑律師,我們來這裡是為了看望提姆。”
“我明白了。“老人伸手示意他們跟著走,”鄙人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是年輕的提姆的朋友,他對母親的死處理得不是很好。”
參加葬禮的人群大多已經散去,隻餘兩個人在提姆身邊。看見他們的靠近,高個子的男子向前一步,稍稍遮住提姆,伸出手示意:“布魯斯·韋恩,我的兒子迪克·格雷森,我們都是提姆的朋友。”
熟悉的聲音,哼,飛機上的布魯斯原來就是哥譚王子布魯斯,馬特曾在迪克的電話裡聽到過他的聲音。
“保羅·羅比內特,德雷克夫人的律師。”保羅提示馬特,“他向你伸出手了,握手,馬特。”
馬特從善如流地向前伸手,可惜方向不太對,伸向了還在狀況外的提姆,“馬特·默多克,德雷克夫人的弟弟,節哀順變。”
提姆慢半拍地抬手與馬特握手,“弟弟?媽媽從來沒有提起過她有個兄弟。”
“唔,她倒是和我提起過你,小家夥。你非常喜歡滑板,她可能還沒有找到機會告訴你,不過她在上次旅行中認識了一個叫倫德伯格的瑞典人,他同意把他的舊滑板送給你作為生日禮物,珍妮特本來是要把這個禮物當作驚喜的。”
噢,倫德伯格今年打破了長板滑板滑行速度的世界紀錄,我還以為媽媽沒有認真聽我的分享呢,我真是個傻瓜,提姆默默地想,我真傻。
突然間,提姆腿上的所有骨頭似乎都融化了。他的膝蓋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後是他的手掌,他的胸膛現在感覺很奇怪——它彎曲了,就像是用核桃餅做成的一樣。媽媽的最愛,酥脆愛掉渣,在手指下脆弱而容易地掰斷。
他的胸口感覺像核桃餅——他全身都像手指下的核桃餅。
有那麼一刻,提姆覺得自己會嘔吐,但他——他不能,不是在他母親的葬禮上,不是在他並非獨處的時候。“在危機中始終保持冷靜”,這就是危機,他的母親再也不會對他說那些話了,所以他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