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自認為是一名優秀的律師,他的法學院朋友保羅和他超過一半的客戶們(實習期間的客戶也是客戶)都是這麼說的。
馬特喜歡自己作為律師出庭的日子,他的朋友和親人都在哥譚,就算是被拉去旅遊放鬆他也更偏好坐車或坐船,所以要不是事態緊急,他絕對沒有理由上飛機。
因為他現在還不想急著找死驗證上帝是否真實存在,他才不會進入一個距離地麵3萬英尺的密閉金屬罐,他又不是會飛的超人。
但世事無常,生活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喜歡沒輕沒重的惡作劇,在你沒注意的時候往頭上狠狠地敲黑棍。
“不喜歡坐飛機嗎?”
馬特考慮過忽略這個男人,假裝自己不知道這話是對著他說的。但他暗自感謝陌生的聲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飛機還在地麵上,馬特已經感到自己像動物園被困在玻璃圍欄裡的野獸,內心的惡魔不安地巡視著領地。
馬特昨夜沒能睡好,鮮血和尖叫生動地裝點了他的夢境,勾起不安的回憶。馬特把手從安全帶上拿開,不再去想,“第一次坐飛機。”
“你看起來很緊張,我能做些什麼嗎?”
“飛機讓我的耳朵感覺很奇怪,”馬特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希望不會占你很多時間,也許你能隨便聊點什麼,好讓我轉移一下注意力?”
“當然。實際上,我很擅長這個。這是你第一次去哥譚嗎?我知道外界對哥譚有很深的成見,但它有自己獨特的魅力。”
馬特的注意力跟著那個人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走動,說話的聲音和氣流勾勒出他的身形。陌生人幫他取來一瓶冰鎮蘇打水,並輕柔地觸碰他的手背示意。
馬特緊緊握住瓶子貼在下巴,點頭表示感謝。“實際上,哥譚是我從小居住的地方,在布魯德海文實習是我離開哥譚時間最長的一段經曆。”
“必須是緊急事件才能讓你坐上這趟飛機。”陌生人同情地說。
馬特又檢查了一下安全帶,然後擰開瓶子吞了一口。“緊急且令人難過。你的聲音很悅耳,而且還有些耳熟,你是電視主持人還是彆的什麼嗎?”
“我是彆的什麼。哦,我真是太無禮了,請叫我布魯斯。”
“叫我馬特,布魯斯。”馬特是盲人,但普通人不知道的是,盲人比普通人的聽覺、觸覺、嗅覺都要靈敏很多,馬特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那場致盲的事故中,他失去了視覺,卻獲得了超出常人百倍的感官代償,他能通過傾聽彆人的心跳判斷是否說謊,通過嗅覺分辨不同的人,能夠在腦海中以常人難以理解的方式感知這個世界,馬特管它叫“著火的世界”。
他非常確定之前在什麼地方聽見過布魯斯的聲音,而且他能隔著三層衣服和一層紗布,聞到布魯斯身上緩慢滲出的血。他的直覺告訴他,布魯斯不是什麼壞人,但他的感官也在警告,布魯斯習慣於說半真半假的話,是一個危險的人。
馬特登上飛機是為了儘快和朋友彙合後參加一場重要的葬禮,葬禮讓他心情低落,無暇好奇一個萍水相逢、以後也未必會再見到的人。
“我可以幫你管空姐要點藥,或者——”
“我沒事,蘇打水很管用,謝謝你。“馬特回答說。
通常,馬特可以根據微風吹拂物品發聲的細微差異,判斷形狀、距離。但在飛機上,空間狹小、密不透風,噴氣燃料的壓倒性氣味使他的敏銳嗅覺超載,發動機和正在登機的乘客持續不斷地發出令他難以忍受的噪音。來片暈機藥也許能管用,但它會讓他的感官旋轉。
他慢慢喝下一口水壓下反胃的感覺,水的冰涼安撫了他的神經,馬特喘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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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斯在鄰座上睡著了,眉心勾起一個小小的褶皺,嘴角因為疼痛向下抿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就像白噪聲,馬特在飛機上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法庭是馬特可以完全控製的地方。他知道該怎麼說話,知道他的論點怎麼表達更能站得住腳。他有法律學位,他擅用法律知識,知道如何在證人的陳述中尋找漏洞。更好的是,馬特更能煽動陪審團的情緒,能夠在對方律師忙於低估他的能力時一舉推翻對方的論點。
馬特是盲人,他深深地了解這一點。上庭前,他需要額外的語音輔助功能幫助識彆圖片證物,人們往往傾向於小看他,但在庭審結束後,他們不會輕視他。
馬特的好友保羅將其描述為一場隻有電視劇裡才會有的、麵向陪審團的表演。說實話,那是誇大其詞了,但不幸的是,有報紙評論過,審判結果就是看兩方律師誰更討陪審團和法官的喜歡,又一個現行法律體製的缺陷。
隻可惜,邁出法院,馬特能說會道的嘴巴和察言觀色的能力統統失去了用處。
在這個世界裡,他也曾擁有過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命運弄人的是,在他因為在飛馳的卡車前救人,而被卡車裝載的放射性廢料致盲後,不幸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降臨在他愛的人身上。
除了保羅,他孤身一人。
馬特隱約知道但不想承認的事實是,即便他的超感官總是讓他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騙了,這並不意味著他成為了閱讀社交線索的專家,恰恰正好相反,他總是在無意中傷害彆人的感情。
這場保羅召喚他參加的葬禮,是給馬特去世的姐姐舉辦的。葬禮結束後,馬特將有個青春期小侄子去認識,他很可能是馬特最後的近親。馬特不能搞砸這次初見,他渴望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製造更多的錨點。
所以,馬特在心裡默默複習論壇找到的、關於如何應對青春期孩子傷痛的資料。
要點一:理解對方。這點相對容易,因為馬特也失去了他的父親。
要點二:提供情感支持。這對情感發育遲鈍的馬特來說有點難度,但並非完全不可能。陪伴在對方身邊、耐心傾聽對方的心事、在對方發脾氣時保持冷靜並展示同理心……最關鍵的是,總是為對方留出時間。馬特會想辦法擠出陪伴的時間的。
要點三:尋求支持。孩子需要一套完整的支持係統,如果你的陪伴始終不見效,不要感到恥辱,立刻引入心理谘詢、運動療法、音樂療法等多種方式。
或許我應該帶隻小狗去看孩子的,馬特開始發散思維,導盲犬會更自然一些,除了這個計劃的唯一缺陷是,馬特作為一個盲人從未養過導盲犬,現在臨時申請一隻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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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特的胡思亂想中,時間過得很快。布魯斯頗具紳士風度地將他引導至機場門口的出租車。從布魯斯走路的姿勢來說,馬特寧願把出租車讓給對方。
保羅在哥譚數一數二的大公司裡實習,出租車司機甫一聽聞米勒律所的名字,毫不猶豫地踩油門就走,還額外多要了小費。
前台的秘書一邊打電話,一邊指給了他正確的方向。在馬特巧妙地躲開第三個抱著文件差點撞到他身上的實習生後,終於找到了快要被案卷淹沒的保羅。
“米勒律所實習律師-保羅·羅比內特,你知道為了拿到這塊署名的銘牌費了我多長時間嗎?整整三個月加班到深夜,實習工資全用來點中餐了,我甚至買了置物架防止自己被卷宗砸傷!”保羅憤世嫉俗地說,“你能想象到嗎,隔壁那個白人小子拿到他的銘牌都沒用上一周,我每天都能聽見他的主管因為一些愚蠢的錯誤罵他。”
馬特不可避免地被逗樂了,“與其說是種族歧視,不如說是金錢的力量。他身上有一股無花果香味,範思哲的新款香水,我押5塊錢他老爹認識米勒先生。”
“米勒先生是我留在這裡的唯一原因。我翻閱了老板參與的每一個案件,每一個都精彩絕倫,”說到興處,保羅打開抽屜拿出本子遞給馬特,“我做了詳儘的筆記,你會愛死它們的。”
“對,我會很喜歡的,謝謝你,保羅。”馬特微微一笑,“不過,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為什麼我來到你工作的地方而不是你的住所?”
“噢!抱歉!真的很抱歉!”,隨後保羅悄聲嘀咕道:“熬夜損壞了我的大腦。”
他有點猶豫,但還是交給馬特一封信,“這是珍妮特·德雷克女士留給你的,她的遺囑全文我會在葬禮後念給你和她的兒子聽,你隻需要知道你的姐姐把信托基金留給了孩子,而在孩子成年之前,你會是他的監護人,每一個他做出的決定都需要經過你的認可。”
“什麼?”馬特驚訝極了,“她的丈夫呢?”
“傑克·德雷克先生還在昏迷,他沒有行動能力去——”
“不,可她在留下遺囑時並不知道他們會同時陷入危險,你確定這是她留下的最新的具有法律效應的遺囑嗎?珍妮特有留給她丈夫什麼東西嗎?”
保羅把手試探地搭上馬特的肩頭,“實際上,非常新,一個月前剛剛更新的。何況她丈夫自己有存款,還是德雷克公司的大股東,他什麼都不缺。”
“提姆不會這麼想的,”馬特焦躁地說,“孩子會更想要他的父親管教他,而不是一個從未謀麵的舅舅。”
保羅勸誡他,“德雷克夫人的決定,彆人說了不算。”
而珍妮特的決定總是有她自己的理由,馬特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