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永安見許杏不說話了,扭頭,斜看她,等她給自己一個回答。
這下,輪到許杏心虛,不敢看他了。
那日水荷聲音大,但溫永安也離他們有段距離,她及時使了眼色,水荷也及時啞了聲,卻不曾想還是被溫永安聽明白了。
可他那時神色平常,隻提了一嘴,並未追問,誰知他居然知道是在說他!
不過想來也是,她那日和水荷本就在偷偷瞧他,一句“那個慫蛋?”不是說他還能是說誰呢?
溫永安又不傻。
許杏有些尷尬。
這事說來,其實也並不全怪水荷。早些年她也覺得溫永安嬌氣軟糯,跟個小公子似的,不敢上樹、不敢下河。從坑裡把他拽出來了,淚珠兒還是不停地掉。
所以她後來將和溫永安的事情告訴水荷時,話語中難免沒什麼惡意的帶了點色彩。
水荷雖生在讀書人家,但也是農家少女,平日雖不說像許杏幼時那樣天天往山裡竄,但偶爾登樹摘棗也是常有的事。
這一聽,加上性子直爽,一句“慫蛋”就冒出口了。
這詞雖然帶些貶義,但許杏聽著,忍不住想到第一次見溫永安時,溫永安在坑底紅著眼眶看她的情形。
還有,她剛開始喚溫永安上樹玩,溫永安躊躇不前,縮著手支支吾吾的樣子。
這麼一想,“慫蛋”二字放在溫永安身上,倒也顯得有幾分可愛。
所以許杏並未攔著,水荷也就這麼叫了。
沒曾想,這次真讓溫永安聽了去。
許杏被溫永安的目光刺得愈發尷尬,彆開眼去:
“她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溫永安眉一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可是實打實聽著了。”
說罷,溫永安又道:“方才你們在堂屋說話……”
“你也聽到了?”
許杏一驚,還未等溫永安說完,忙轉頭看他,開口問道。
她真怕溫永安這耳朵似那天上順風耳,連她和水荷聊得心上人的話都讓他聽進去了。
溫永安看許杏那般著急,心裡頓覺得自己沒猜錯:
“這般急切,是又說我什麼壞話了吧?”
他並不在意旁人怎樣說他。
自分家後,靠著李翠的推波助瀾,他名聲越發不好,村裡人叫他什麼混子、混不吝,他都不在意。
反正他關起門來自己過自己的日子,管他們怎麼說。
可他不在意那些人,是因為那些人與他無關,而許杏,他卻沒法做到不在意。
那可是許杏。
溫永安當然知道王水荷為何會叫他慫蛋,就他小時候那膽小如鼠的樣子,被說句慫蛋也合情理。
他心知肚明許杏不會真心偷罵他,但還是沒忍住想逗逗她。
許杏一梗,解釋道:“沒說什麼,隻是些不便你聽的話。”
“不便我聽?”溫永安雙手環胸:“那下次若是我們再遇著她,我也要和你說些不便她聽的話。”
這人真有點小心眼。
許杏這下明顯感覺到了溫永安是存心的,有些無奈,笑道:“你想說些什麼?”
溫永安想了想:“不知,到時再說吧。”
許杏怕他再問東問西,連聲應了。
溫永安也見好就收,滿意頷首,起身打算去將那碗剩下的粥多摻些水,留給小黃吃。
隻是剛出了堂屋,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猶豫一瞬,緩聲道:
“我小時候那樣膽小,你還願意和我玩,你沒有嫌棄我麼?”
“怎麼會?”許杏詫異。
“當然會啊。”
溫永安背對著許杏,佯裝無謂的抬頭看天:
“小時候你常誇讚三福,說他膽大勇敢,我這般膽小,連進山都害怕,你嫌棄我也是應當的。”
“我從未嫌棄過……”
許杏第一次聽他這麼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
“你幼時白白淨淨的,就算膽小了些,也可愛的很。任由水荷叫你慫蛋,也是覺得這二字在你身上很是可愛。”
溫永安:“真的?不曾說假話?”
許杏:“自然。”
紅暈染上耳根,溫永安清了清嗓子,心中暗喜,邁步走向灶房,丟下一句:“就算可愛,也不準再叫我慫蛋了。”
“知道了知道了。”許杏笑看他的背影,應了。
……
晌午悶熱,村裡人大多數不願走動,路上一眼望去,一個人影都難見,
李金鳳垂著頭,小步跑著,徑直進了李瘦猴家。
李瘦猴昨日不知招了誰,一回村就直奔李郎中家,說是折了手。
問是怎麼折的,硬是一句話不說。
不說歸不說,那胳膊上的拳頭印子又騙不了人。
李郎中的媳婦也是個舌頭長的,這李瘦猴下午去看的郎中,到晚上他偷人被打的消息便全傳遍了整個村子。
李金鳳昨晚本想去找李瘦猴,聽到這消息後硬是生生住了腳。
李瘦猴昨日下午在何處,彆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
一時之間她是有些惶恐,又有些僥幸。
她昨日臨時想起來有事,所以沒同李瘦猴在林間玩多久,就拾掇好衣裳走了。
幸好她走得早,要不然被人撞見了,她還怎麼活?
不過她想破頭也沒想到李瘦猴能偷上誰去,還挨了那麼重的打。
晌午沒人,李金鳳便尋思來看看他。
一推開李瘦猴的房門,便瞧見李瘦猴躺在床上,胳膊放在一邊。
“瘦猴哥,你還好麼!”
李金鳳小步上前,坐到李瘦猴床邊上,看著他胳膊上的淤血烏紫,不由“嘶”了一聲。
“我好得很。”
李瘦猴見李金鳳來了,心下惱怒,強撐著坐了起來。
要不是這婆娘昨日突然跑了,他還能去找許杏的事兒嗎!
李金鳳看他起身,忙攙扶了一把:“你這是咋了,昨個不是好好的麼。”
“我呸!你還好意思提昨個!”
李瘦猴怒道:“要不是因為你,我能傷成這樣!”
“這和我有啥關係?”
李金鳳有些茫然,又看了眼李瘦猴的胳膊,心裡想道:
讓你偷人,有我一個還不知足,整日拈花惹草的,被打成這樣真是活該!
麵上卻作泫然欲泣:“我知道瘦猴哥怨我突然走了,隻是昨個實在是有事,我也沒想著瘦猴哥你這麼強壯有力的一個大男人,手能被人折了。到底是哪家不要臉的,心眼這麼壞!”
這一句話,倒是把李瘦猴的抱怨堵死了,再怎麼說也確實是這個理,他一個大男人,被打成這樣本就夠丟臉了,更何況打他的還是一個死丫頭。
這讓他怎麼說的出口!
李瘦猴有氣沒處發,隻得恨恨道:“手沒折!”
“沒折?”李金鳳假意擦了擦眼淚,想著那嚇人的青紫。
就算沒折,也夠他吃苦頭了。
而後李金鳳好生安慰了兩句,又去灶房給李瘦猴煮了碗菜湯,總算將李瘦猴的氣順了些。
李金鳳一邊喂著李瘦猴喝湯,一邊眼睛一轉:“瘦猴哥,我昨個有事,是何媒婆上我家給我說親去了。”
“給你說親?”李瘦猴諷刺道:“二婚的寡婦哪家看得上?”
李金鳳聞言,身子一僵,強笑道:“總歸有人瞧上的,畢竟我年紀不大。”
說完,她沒再給李瘦猴開口諷刺她的機會,接道:“我回了媒婆,說再想想。我還是舍不得瘦猴哥你。”
“知道就好,”李瘦猴道:“比我好的男人可沒多少。”
“那是。整個北玉山都沒誰比得上你了。隻是......”李金鳳道:“這有人來說親,我這心下總是不安。瘦猴哥你什麼時候娶我過門啊?我們可說好了的。”
這話一出,李瘦猴便有些煩躁,剛欲開口,卻被李金鳳打斷。
李金鳳道:“我知道你看上了那個叫許杏的,給下了二兩聘禮。可那丫頭貪得很,前個月嫁了人,收了二兩多的禮。我啥都不要。”
“嫁人?”李瘦猴聞言,當即皺眉道。
“是啊,”李金鳳舀了勺菜湯,遞至李瘦猴嘴邊,有些羨慕道:“瘦猴哥你不知道?嫁給了柳河村的一個小子,對方下了二兩多的聘禮,還送了好些肉和布。”
“他娘的!”
手一伸,李瘦猴猛地把李金鳳手裡的勺子打翻在地,李金鳳嚇了一跳,手一哆嗦,一碗菜湯竟是直至澆到了她裙上。
“啊!”李金鳳大驚失色,忙起了身尖聲叫道:“你做什麼啊!”
李瘦猴哪裡管他,恨道:“我就說怎麼突然悔親,原是看上有錢的了,還對我說些什麼破財破家的屁話!”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狠狠咬牙:“等著許杏,我一定弄死你!”
李金鳳衣裙沾了菜湯,本還想和李瘦猴鬨鬨脾氣,看到李瘦猴這個模樣後,頓時被嚇得噤了聲。
......
又過了幾日。
昨晚剛下過一場暴雨,空氣還微微濕潤,連同屋子裡,也漫著些微微濕氣。
許杏和溫永安站在床邊,抬頭看著腦袋上的窟窿,一時之間有些失語。
他們本就住的茅草屋,夏天雨急,偶有漏雨屬實正常,隻是,今天這窟窿好巧不巧的,正好對著溫永安的床。
雨是後半夜開始下的,黎明大了些,而後轉小。
溫永安昨天晚上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澆他臉上了,隻不過睡得熟,以為是在做夢。
早上起來,胸膛前的裡衣濕了一片,臉也沾著些水,才發覺有些不對。
抬頭一看,一滴水剛巧落在他鼻子。
下雨是常事,這屋裡漏水也沒什麼大不了,到時再找些茅草修繕一下就是。
隻是這濕了的裡衣,黏在身上怪難受的。
溫永安皮嫩,裡衣都選的是好料子,這一沾水,便濕濕嗒嗒的貼在皮膚上,隱隱透著些輪廓。
他不在意的起了床,打算重新換上一身。
可剛取了新的,還沒來得及關上屋門讓許杏稍避著些,就和踏進門檻的許杏打了個照麵。
溫永安感受著貼身的料子,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