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上,溫永安自覺打了地鋪,二人抖沒有說話,倒是得了個好眠。
氣溫日漸升高,一晃便是六月底。
每逢夏季,除了必要的活計,村裡人大多都懶得出門,躲在堂屋避暑。
這天兒雖然熱得緊,但村子近山,比外麵還是要涼快些,趕牛車的趙叔自然將趕車次數從一日三趟減為了一日兩趟。
許杏站在柳河村村口,等著趙叔來。
家裡的米麵有些快見底了,溫永安本打算去村長家買些糧,許杏卻想著家裡肉也沒剩多少,便攔下了他,打算去縣上一同買些來。
肉是稀罕物,村裡除過那些有家底的,大多數人兩三個月或是過年過節才吃上一頓,但溫永安不一樣,三天兩頭就要煮一頓。
初進門時,許杏還有些不舍得,可溫永安在耳邊念叨得多了,便也轉了想法。
這不到一個月,許杏旁的沒學會,做肉食的功力明顯大漲。
今個天不熱,溫永安原要同許杏一塊兒去縣裡轉轉添些糧食,卻不曾想上午的時候李木匠上了門,說木床和屏風打好了,需要溫永安和他去抬。
溫永安無法,隻能勞煩許杏一個人去縣上。
許杏倒是無所謂,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的又不礙什麼事,便自個兒背上竹簍、挎著溫二給她繡的小包,到村口等趙叔的牛車。
可不曾想,趙叔還沒等到,卻先遇著了個熟人。
許杏抿了抿嘴,低下頭想裝著沒瞧見。
“喲!二兒媳婦!”
李翠剛從那李家村回來,遠遠就望見許杏在村口站著,心底一喜,怕許杏跑了,忙加快了腳步。
自從溫小河和她說了許杏同王老先生的孫女關係好後,李翠早就想找許杏說說話了。
可這丫頭,和那溫二一樣,平日裡不怎麼出門,就算出了門,也隻是和溫二一起在後山找溫二養的那條死狗,她這半拉月,硬是沒找著機會和她聊聊天。
這廂好不容易瞧見了,還是許杏獨自一個人,必不能放了她去。
“呃......李嬸子。”
不好再裝沒看見,許杏隻得尷尬笑了笑。
“噯,你這孩子,叫什麼李嬸子!”李翠佯裝責怪地甩了甩手:“叫我娘啊。”
說罷,她又裝作恍然大悟:
“是不是想著改口費呢,這樣,過幾日你和溫二來家裡,我和你爹給你小兩口子點改口費,順便呐,咱家人好好吃頓飯,解解心結。”
“不是想著改口費,”許杏忙道:“吃飯這事兒,我回去問問溫二吧。”
“這就不對了,家裡的事兒你得說了算,溫二這小子是個有主意的,渾的很,你要是都讓他說了算,那哪行啊。”
李翠抓起許杏的手拍了拍,語重心長道:
“聽娘的,娘是過來人。這男人啊,在外麵可以讓他硬氣,家裡還得是你做主才對。再說了,你剛過門,這飯你說吃,他還能拒絕不是?”
許杏笑著緩緩抽了手:“再說吧,最近這些日子比較忙。”
“有啥忙的,”李翠有些不滿:“忙的還抽不出一頓飯時間?有啥大錢要賺?溫二手裡還有不少銀子吧,你呀,該閒著就閒著,多享享福。”
“他手裡頭也沒多少了。”許杏笑道:“又不是進了富貴人家,哪有享福一說。”
李翠眼睛微微一轉,心裡懷疑,覺得是溫永安藏著沒給許杏說實話,但還是順著許杏的話說:
“不剩多少了?哎,就說這不能讓男人做主吧,你瞧瞧,財都敗光了。這樣,過兩天來家裡吃飯,我和你們爹給你們貼補一點,這孩子沒地沒房的,又乾不了什麼活,跟家裡的關係還這麼僵。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許杏垂眼,有些無奈,敷衍了幾句:“知道了,我會同他說說的。”
李翠心裡忍不住啐了一句窩囊,但轉念一想,越窩囊越好拿捏,遂笑得更是情真意切:
“對,和他說說,他若是不賞這個臉,你就獨自來,到時候我和你們爹給的改口錢,你自個存下。”
許杏笑了笑,沒有回話。
李翠自覺看透了許杏的窩囊本質,自是不在乎許杏說什麼,隻想著之後若是再叫幾次,這丫頭必定拉不下臉拒絕,遂又自顧自說話,待牛車來了,許杏說要離開,方才住了口。
“你去縣裡乾啥啊?”李翠好奇問道。
“買些東西。”許杏笑答,也不管李翠還沒說完,忙讓趙叔駕著牛車走了。
待許杏身影遠去,李翠才朝那方向吐了口唾沫。
“要不是看你有些用,誰想搭理你,和溫永安那賤種一樣討人厭!”
許杏不知李翠在背後啐她,也懶得管這些事,牛車一路慢慢走著,偶爾一小陣風吹來,愜意的很。
待進了縣裡,許杏先去買了米麵和兩斤豬肉。
她怕這日頭曬放壞了,想著這一來一回也不算麻煩,便沒買多少。
待需要的都買齊了,許杏瞧著日頭還早,將東西放在了趙叔的牛車上,打算再背著空竹簍去縣上逛逛。
這一逛,自然是添了不少東西,一罐兒蜂蜜,一紙包果脯,以及一塊兒麻布。
許杏琢磨著差不多了,正要走時,卻見了王長葉的身影。
王長葉這廂正在鋪子裡挑帕子,前些日子學生無意將他常用的帕子弄壞了,他又覺得回北玉山取條新的麻煩,今日放了學,便一人來這鋪子裡買。
他買好一回頭,許杏竟是站在身後。
正當王長葉琢磨著怎麼去打招呼合適,許杏先轉了身,見到他時有些驚訝,隨後笑道:
“長葉哥。”
“杏子。”王長葉頷首,走到許杏麵前:“你怎的來了縣裡?”
“來買些東西,”許杏笑著,看見了王長葉手裡的帕子。
帕子是白色的,上麵繡了些竹葉以及旁的看不太清的花紋。
許杏好心道:“這是新買的?長葉哥可是沒衣物了?待我回去和水荷說一聲。”
“不、不是。”
王長葉輕咳一聲,將帕子放進袖裡:
“水荷前些日子才來過,送了些入夏的衣物,如今買了這物件,我便也不缺什麼了。”
許杏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二人一同出了布莊。
這家布莊對麵便是書肆,來往的人不少,許杏好奇探頭看了看。
王長葉見狀,問道:“可是有什麼想買的?”
許杏想著溫永安近日又翻開的那話本,笑問:“最近可有什麼學生愛看的話本麼?”
王長葉沉吟片刻,道:“倒是有一本。你想買來?”
許杏點點頭。
王長葉便帶著許杏進了書肆,挑了那本近日學生都愛看的。
待許杏結賬時,他才開口試探:“從前不見你對話本感興趣,是水荷教你認字了麼?”
“那倒不是。”
許杏將話本小心裝進挎包,放好又怕折了角,伸手再撫平了些:
“溫永安愛讀這些,剛巧今日來了縣上,便想著幫他帶一本去。”
“溫永安?”
王長葉愣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就是娶了許杏的那人,而後驚訝道:
“他也認得字麼?我過年回去,並不記得阿爺學堂有這個人。”
“嗯,”許杏想起溫永安專注翻著話本的樣子,眼裡含笑:“他和他娘親學的,認得不少呢。”
許杏的模樣映在王長葉眼裡,回憶重疊,王長葉不由出了神。
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那日他在家中背書,太陽毒辣,擾得他煩躁不已,書上的字明明與往日沒什麼不同,他卻如何都看不進。
心裡悶著火,王長葉將書一拎,往山裡走去。
山裡涼快,也容易靜心。
不曾想剛坐在林間沒多久,就撞見了許杏和她幼弟。
彼時許杏也是這麼眼裡帶著笑,驕傲地同她幼弟介紹他的。
“長葉哥他可厲害了,認得不少字呢!”
......
“長葉哥?”
王長葉聞聲一怔,看向許杏,笑掩了情緒:
“方才隻是沒想著你這般上心他,我本以為你二人成婚隻是你的無奈之舉。”
“是無奈之舉。”
二人出了書肆,許杏道:“隻是他對我不錯,我便也想回報他。”
“你不喜歡他麼?”
“這......”
許杏思索片刻,認真道:“算不上喜歡,更多是想還他的恩吧。”
溫二也是這個想法。
許杏心想,但這不能告訴他,那天水荷編撰的故事裡,溫二可是對她“一見鐘情”。
王長葉眸光一閃,也不再追問。
和趙叔約好的時辰要到了,許杏不好多留,便向王長葉告彆。
王長葉沒應聲,問許杏要過竹簍,陪著她去縣門口找趙叔。
許杏心下感激,待到了趙叔身邊兒,王長葉放下竹簍後,立馬從竹簍裡將果脯取出來,遞給王長葉做謝禮。
王長葉也沒拒絕,笑收了,隻道許杏日後再來縣裡,他定要帶她去用飯。
許杏應了。
這情形,許杏二人或覺著沒問題,但在旁人眼裡看,卻是另有一番意思。
趙順瞧著許杏和一男子並肩而來,那男子生得不錯,氣質更是像那種讀書人。
他本就好奇,偷聽了一耳朵後更是覺得二人之間不算清白。
哪有有夫之婦同他人有說有笑成這樣的!有說有笑也就罷了,還私下約見!
趙順不由替溫永安惱火。
雖然溫二小子在村裡不討喜,但他經常載那小子來縣裡,相處久了,便越發覺得那小子和村裡人說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那小子渾是渾了點,人卻是好的沒話說,前幾個月知道溫二討了個漂亮媳婦,李順還替溫二開心了半天。
誰曾想,這丫頭如此不安分,他這老頭子還在這兒呢,就敢當著他的麵和彆的男子調笑!
趙順心裡愈發不滿,板下臉來。
許杏和王長葉哪知曉趙順心裡所想,又聊了些許,待趙順在不遠處咳了幾聲,方才告了彆。
王長葉看著牛車緩緩起步,又道:“之後若是還想買話本什麼的,來找我問就是,童仆已認得你了。”
聞言,許杏笑應了,趙順卻在心裡吐了口唾沫,手上也不閒著,拍了下拉車的牛,讓它趕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