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永安在那之後沒過多久就將喜帕送了來,彼時許杏的那條帕子隻繡了一小半。
照著溫二給的挎包上的紋樣繡,雖學不著功底,但還是比悶頭自己琢磨快了不少。
許杏拿起溫二送來的喜帕,又細細看了看。
溫二這條喜帕沒繡鴛鴦,也沒繡牡丹,隻有一株杏花在喜帕上綻開。
她給溫二繡了兔子,溫二便也沒照著習俗來,索性繡了株杏花給她。
繡得很是好看。
許杏仔細摩挲著,心中暗自讚歎,雖然溫二早年常誇他娘,但他自己的手藝也實在非同一般。
想罷,她將帕子輕輕疊起,鬆了鬆肩膀,繼續捏著針線繡起她的兔子來。
......
天氣逐漸轉熱,蟬鳴漸起。
今晨剛下過一場雨,地上還有些濕潤,小黃身上臟兮兮的,趁溫永安沒注意,從院子裡跑了出去,跳進泥坑裡打滾。
院子裡的雞崽長大了不少,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在地上不知啄食些什麼。
溫永安將果脯花生一類的東西在籃子裡放好,用那塊繡著柳葉的帕子擦了擦手。
還有三日就要接許杏過門了。
一般人家會在成親第二天辦場宴席,他分了家,有些年沒和家裡人相處,如今再辦略有麻煩,於是他同許杏商量一番,這宴席便也略過不辦了。
隻是有些人,該告知的還是要告知一聲。
溫永安心情如雨前的天氣,有些煩悶,他在挎包裡裝了些零嘴,將院門一鎖,往那個家走去。
溫大山家的院門大開著。
這院子是柳河村數一數二的好,當年溫永安他娘離世,留下了不少銀錢,溫大山娶了李翠進門後,李翠便攛掇著將整個院子全翻新了一番,還在院外建了個牛棚,養了隻黃牛。
溫永安快到門口時,和正給牛喂草的何青梅對上了視線。
何青梅是溫永平的媳婦,嫁進來也有些年頭了,隻不過前些年剛進門不久,溫永安就和屋裡人大鬨一通分了家,她和這人實在不熟,對他印象也一般,畢竟當年鬨得十分難看。
這廂瞧見了,不由愣了一瞬,詫異道:“二弟?”
“大嫂,”溫永安應了一聲:“爹在家麼?”
“在院裡歇著呢,”何青梅衝著院子裡看了一眼,心下暗自琢磨他來做什麼。
溫永安點點頭,徑直跨進了院門。
院子裡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溫大山抱著溫小河問他的課業,李翠笑著擇菜,沒見著溫永平的身影,估摸著下了地尚未回來。
溫永安進了院子,看著李翠見到他瞬間拉下來的臉,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你來做什麼!”而李翠隻覺晦氣,見著溫永安進了門,忙起身道。
“有事啊,”溫永安瞥她一眼:“沒事我會來?”
“我呸!”李翠啐道:“有事才上門,平日裡見不著你一個影子,小河的束脩你也不管,如今想求你爹辦事,想都彆想!”
溫大山把溫小河從懷裡放下,麵色不虞:“當年說分了家老死不相往來,你又來做什麼?”
“老死不相往來還讓大哥找我要束脩?”溫永安嗤笑一聲,將一包零嘴放到手邊的桌上:“我過兩天就成親了,不勞煩你們什麼,宴席不辦,你們也不用去,隻是於理來跟您二位說一聲。”
“成親?!”李翠驚道。
溫大山聞言也有些詫異,怒道:“胡鬨!這麼大事怎麼不說一聲!”
溫永安覺得好笑:“說什麼?還需要你們同意不成?”
溫大山道:“廢話!婚事誰不是父母做主,你這私自定下算怎麼回事!”
“私下定親不說,我就知道你手頭上還有銀錢。”李翠反應過來,眼睛一瞪道:“好啊,幼弟的束脩不管,隻顧自己親事,你才多大?!私自定親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你害不害臊!”
“明媒正娶我有什麼可害臊的?我隻是來告知一聲,隨你們怎麼想。”溫永安懶得再和他們多廢口舌,白了一眼滿麵怒氣的李翠,隨後轉身離開。
李翠氣得咬牙,但瞧溫大山也麵色不好後,還是斂下氣性安撫了他,期間不少說些溫永安的不好。
待用了飯,李翠把碗丟給了何青梅,自個出了門,往李家村走去。
三日轉瞬即逝,今個還未等雞鳴,許杏便睜開了眼。
要成親了。
東西她昨日就已收拾好,零零散散的也就一個小包袱,放在堂屋的桌上,等她出門時拎走。
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許杏盯著房梁,心下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兩個月前還在煩憂的事,如今卻成了另一種結果。
到底是造化弄人。她當年將溫二從土坑拉起來時,從未想過會有今天,是緣是恩早已難辨。
一步步走吧,許杏想,她不知道前方會是什麼樣,但這條路......
溫二的臉在許杏的腦海裡浮現。
總歸算不上錯。
日上三竿,牛角上掛著紅布的牛車緩緩駛進望山村。
村裡大人們切切私語,小男孩兒追著牛車走,小女孩兒則躲在大人身後偷瞧著這宛若神仙下凡的哥哥。
坐在車側的溫永安單腳踩在板車上,一條腿順著垂下,一邊晃悠一邊笑著給孩子們扔些花生。
孩子們接了撿了,覺得不夠,不知是誰帶了頭,一哄而上圍著溫永安討零嘴。
溫永安從未被這麼些孩子擁簇著,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被孩子們從牛車上拽下去。他忙定了定身子,從包裡抓了一大把分了出去。
就這麼短短一段路,他的包就癟了大半。
及至許杏家門口,牛車漸漸住了腳。
北玉山的成婚習俗並不繁雜,隻新郎官接了新娘子出門,便可帶著新娘子離家。
許三福從院內出來,把許杏的包袱放上牛車,用微紅的眼睛狠狠瞪了溫永安一眼,隨後靠近他身邊低聲警告道:
“若是你敢欺負我二姐,我定要你好看。”
許三福隻比溫永安小一歲,論身高也就堪堪比溫永安矮一點兒,加上常年做農活,不似溫永安這般看著細嫩,兀的往身邊一站,倒有些威懾力。
溫永安單眉一挑,斜他一眼道:“不用你要我好看,我本來就夠好看的了。”
說罷,看許三福頓時怒目而視的樣子,輕笑一聲。
直至透過院門看向許杏從屋裡出來的身影,溫永安才緩聲道:“放心吧。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許杏覺察到了院外的視線,抬頭看去,就見溫永安迎光站著,神情認真,頭上的紅色發帶被風吹起,和墨色長發一同纏繞著。
許杏對溫永安點了點頭,用口型道:“等一下。”隨後走向鄭淑紅和許樹根麵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鄭淑紅本就佯裝擦著眼淚,看許杏這架勢,又捂住臉哭嚎。流了多少淚不知,但聽起來卻是十分情真意切。三福登時沒憋住,嗚咽一聲,從溫永安身邊跑走了。
許杏磕完頭起了身,她心裡沒多難受,也不想站在這院中讓院外圍觀的鄉親像猴戲一樣看著,遂安慰了鄭淑紅幾句,拍了拍她的手算作告彆。
溫永安在門外等著許杏來。
許杏今日許是穿了新衣裳的原因,瞧著更加水靈,一身淡綠色衣衫,讓溫永安不由得想起了柳河邊初生柳葉兒,以及初春的草芽。
他就這般看著,直至許杏轉身同他視線相對,他才勾唇一笑。
“走吧?”
溫永安斜倚在院門上,笑道。
許杏也笑看他,輕聲應了。
一路上風景很好,明明從小在這片地方長大,這一陣兒也來來回回多趟,但溫永安隻覺得今個的花草同往常很不一樣。
下午沒什麼事,許杏和他一商量,便先讓趙叔架著牛車帶上許杏的小包袱走了。
雖是晌午,但天並不熱,偶爾幾縷微風拂過,很是愜意。二人在路上慢悠悠地走著,溫永安從挎包裡拿了塊果脯遞給許杏。
“明日和我去拜拜我娘吧,”溫永安道:“我娘給我留了銀錢娶妻,如今成了親,我想帶你去見見她。”
“合適麼?”許杏問。
“不礙事。”
許杏便點頭應了。
二人一時間都沒有再出聲,許杏咬完了果脯後,偷瞧著溫永安。
溫永安的臉無論正看側看都挑不出錯,脖子也好看,比臉白些,像一塊玉。
許杏頓時想起那如玉脖頸下,從肩膀沿至鎖骨下的紅色胎記。
不知如今變成什麼樣了……
“看什麼?這麼入神?”
溫永安覺察到許杏的視線,側頭看向她道。
“嗯?”許杏彆開眼:“哦,沒什麼。”
溫永安才不信,眯細起眼打量她,忽的問道:“你覺得我現在和小時候比起來,長得怎麼樣?”
“什麼?”許杏一怔,隨後疑惑地望向他,誠實回答:“沒有小時候可愛,但好看許多。”
“是麼。”溫永安了然,微微頷首。
許杏納悶,不知他什麼意思,剛想再問,卻見溫永安揚起唇角,抬了抬下巴。
她順著溫永安示意的方向看去。
一條蜿蜒小徑,延伸至山林裡。
“我小時候上山尋你,偶爾就是走這條路。”溫永安心情頗好,對著許杏道:“這條路白天走都有夠嚇人的。”
“我那時就想,哪有人會天天走這種路往山上跑?因此每每壯著膽子上山時,一度懷疑你在說謊騙我,你並非村裡的人,而是山中某個神靈精怪。”
此話一出,許杏沒忍住笑,接道:“我倒是覺得你才像精怪。土坑裡的泥娃娃,你那時還白胖白胖的,像塊藕精。”
“切。”溫永安聽到許杏說自己是白胖藕精,有些掛不住臉,當即側過腦袋,不再看那小徑,順嘴也換了話題。
許杏一邊憋著笑,一邊應著溫永安,心下卻想起王長葉窗台上的那話本。話本裡遊俠救了精怪,精怪為報恩以身相許。
這麼看來,他倆還真說不上到底誰是精怪呢。
二人就這般閒聊著,晃悠回了柳河村。
離村尾還有一段距離,溫永安便瞧見一堆人擠在自家門口。
雖說牛車是顯眼了些,但他名聲早就敗淨了,哪怕是看他熱鬨,村裡人也不至於擠在院門前。
溫永安有些不好的預感,遂反手拉住許杏的手腕,大步向前走去。
直到看清家門口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溫永安頓時沉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