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真漂亮。
這是鄭淑紅的第一念頭。
早些年她在大戶人家當丫鬟的時候,以為府裡的少爺小姐就夠好看了,可麵前的少年比那些個少爺小姐還好看。
好看的鄭淑紅很難形容。
雖不算白皙,但勝在精致,身形高挑瘦削,馬尾高高紮起,些許碎發散下來襯著五官,看來看去整張臉都挑不出一處錯。
鄭淑紅打量著來人時,何媒婆也放下手裡針線起了身。
“溫二小子,這不巧了,方才還在說你呢。”她瞥了一眼鄭淑紅,笑著招呼道:“淑紅妹子,喏,這就是你問的那孩子,咋樣,瞧著是不是端正得很?”
“哦?”溫永安聞言,看向了何媒婆身旁的婦人。
“是端正,是端正。”鄭淑紅又將溫永安上下看了看。
她眼睛尖得很,這小子雖然長得漂亮,衣裳卻很是普通,全身上下雖沒什麼補丁,但並不精貴,布料算不得上乘。手也是,瞧著就不像長做活計的,纖細修長,嫩得很。
鄭淑紅心下有些不滿。
怪不得許杏這死丫頭相中了,這皮囊確實惹眼,隻是全身看來看去,除了皮囊,沒一處能得她眼的。
“也彆站著了,來坐。”何媒婆道。
溫永安一笑,應了聲,又看了眼那麵生婦人,心裡多少有了點兒頭緒。
他也不扭捏,徑直落了座。
鄭淑紅方才剛想走,這下遇著了溫永安,便也坐了回去,打算再瞧看瞧看。
溫永安坐下後,從挎包裡掏了十個銅板出來,放到桌上,推給何媒婆:
“嬸嬸,我平常不來找你,今個唐突登門,也是想讓你幫忙說個親事。”
“你這孩子。”
何媒婆看到銅板便笑眯了眼,伸手接過塞進兜裡,衝著鄭淑紅抬了抬下巴:“是想說許家那二丫頭吧,這是二丫頭的娘,鄭嬸子,你倆也是巧,撞到一個時候了,那咱就在我家說清楚,也省的後麵麻煩。”
“鄭嬸子,”溫永安看去,笑著點頭就算打了招呼:“那我直說了,前些日子我路過望山村,對許杏一見鐘情,今個就是來找何嬸嬸說親的,你既然也在,估摸著許杏也和你說了這事了。”
“是說了,不過......”鄭淑紅一看溫永安態度好,不由得端起了架子,清了清嗓子道:
“這不好說呀……我家二姑娘,生的水靈不說,從小那可是當閨秀養著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手藝又好,前些日子剛說給了李家村的漢子,人家可是足足給了二兩銀子的彩禮呢,如今要是毀了約,那叫村子裡咋說我們家......”
當閨秀養著......
何媒婆一聽,沒說話,低頭縫衣裳時偷摸翻了個白眼。
溫永安嘴角也抽了抽,不禁想起小時候許杏帶著他在山上又是爬樹又是摸魚......有時從樹上下來他都腿抖得不行,許杏反倒一股氣跳下去,給他嚇得半死。
“這好說,”溫永安收回思緒:“彩禮多添個三百文,我再帶些肉和布上門,怎樣,這些可夠?”
這話一出,何媒婆手先是一頓。
怪不得這鄭淑紅來找她問呢,她就說這賣女兒的人怎麼突然能鬆了口了,原來是有更多彩禮錢在這等著。
何媒婆咬咬牙,突然有些懊悔今個讓他們在這兒說清了。要是讓她兩邊跑,這一來一回的,她能撈多少油水?
鄭淑紅聞言,這才正眼看了看溫永安。
她心道:何媒婆在,他到底也不能說謊,況且這溫永安剛才遞給何媒婆那一小堆銅板的架勢,瞧著也不像摳搜的。
至此,鄭淑紅才徹底掛上了笑臉,她笑道:“我也不是為了錢,唉,你知道,養我二姑娘這麼大,多少也想著她去個好人家。”
這話明顯,無疑是在看能否多要些銀子。
溫永安眼眸一閃。
許杏真說中了,要是早早把彩禮說成二兩六百多文,她娘肯定要還在往上加。
他剛欲開口,卻聽何媒婆搶先一步道。
“淑紅妹子,你這話說的。”
何媒婆怕這彩禮再漲,到時候自己的說媒錢少了那哪行?頓時也不縫衣裳了,插嘴道:“咱這溫二小子,二兩三百文錢,已經是這三個村這麼些年來最多的了,哪還算不上好人家?”
“說句公平的,這小子現在也分了家了,咱許二丫頭嫁進去,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拉扯幼弟,一進門就能主事,這還不好啊。”
“誒,是這個說法,”鄭淑紅臉上帶笑,心裡卻把這何媒婆罵了一通,又道:“隻是李瘦猴那邊,到時......”
“這不是啥大事。”何媒婆擺擺手,看向溫永安道:“我和瘦猴同村,我到時幫你們去說。”
溫永安明了,又從挎包裡翻出十來個銅板:“麻煩嬸嬸了。”
話都說清了,溫永安同何媒婆約了上門時間後,也懶得久留,便起身告辭。
他一走,鄭淑紅和何媒婆客套了幾句,何媒婆說了些“許杏這丫頭有福氣”的吉祥話,鄭淑紅一應接了,剛準備告辭,何媒婆好似又想到什麼,對著鄭淑紅道:
“這回可彆讓你那兒子去找人家麻煩了,跟你說心裡話,這孩子雖然平日裡......散漫了些,但比李瘦猴靠譜不少,讓你小兒子收斂些。”
“我知道,”鄭淑紅尷尬一笑:“上回已經狠狠教訓他了,放心吧。”
二人又聊了聊許三福,鄭淑紅借口家中有事,方才告了辭。
正值晌午,溫永安打著哈欠往家走。
他以往的作息,都是現在這個時候才睜眼,自從許杏那日來找他後,他一連好幾日都在和上午的太陽打照麵。
還是有些困頓。
溫永安抹去眼角打哈欠溢出的淚,定睛一看,自己家門口竟是有一個陌生身影。
溫永安挑挑眉,走向前去。
許三福一早就借口去村學堂看看逃了農活,一路上問東問西才找著溫永安家。
上次他聽聞二姐說給了李瘦猴後,也登了李瘦猴的門,一路打聽過去,愈發覺得李瘦猴是個人渣,想娶他二姐多半是見色起意。
於是他心頭火起,一見麵瞧著李瘦猴一身混子氣息,看著下作猥瑣,心裡更是火大,才說了不到兩句話,就給了李瘦猴一拳頭。
一拳頭打得李瘦猴連連哀嚎,忙道這中間有誤會。
許三福才不管什麼誤會不誤會,撂下了威脅的話就走了。他以為李瘦猴自那以後就不敢再打他二姐的主意,可不曾想,李瘦猴這狗娘養的,竟是借著何大嬸子跟他娘告了一狀。
於是最後他爹將他好一頓揍,他娘也威脅道,若是他再惹事,就把他送到他大姐家裡去。許三福怕自己要是走了,二姐真就要吃大虧,隻能歇了氣。
可是他答應不找李瘦猴的事,又沒答應不找溫永安的事。
許三福把手裡撿來的棍子在地上戳了兩下,看向來人。
“你在我家門口做什麼?”溫永安走近,上下打量了幾眼許三福,也不在乎他手裡的棍子,伸手捂嘴打了個哈欠,問道。
這張臉真漂亮。
許三福愣了一瞬,問道:“你是溫永安?”
“找我?”溫永安瞥了許三福一眼,擺擺手讓他讓讓位置,開了院門。
許三福瞧著溫永安的身形,和那不倫不類的高紮發,當下就確認了這人就是昨天二姐目送的那個人,他覺得這人好像和李瘦猴不太一樣,因此一時間沒有直接給他一悶棍,而是問道:
“昨天從我家離開的就是你吧。”
“你是?”
“許杏的弟弟,許三福。”
“哦,是你啊。”溫永安這才好好看了看許三福,砸砸嘴道:“嘖,和你姐長得不像啊......進來吧。”
“你才不像。”許三福反駁,但也沒拒絕溫永安的邀請,進了溫永安的院子。
“我本來就不像,”溫永安輕笑一聲:“小黃,彆咬客人。”
小黃早在院內聞到了陌生氣息,溫永安一開門,便圍著許三福的褲腳嗚嗚叫。
許三福看了小黃一眼,小黃向他呲了呲牙,轉身跑到溫永安的身邊。
“你來找我乾嘛?”溫永安徑直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下,出聲問道。
“你要和我二姐提親?”許三福也不管溫永安有沒有讓他坐,直接扯了凳子坐在了溫永安的對麵。
“對啊。”
“你為什麼想娶我二姐?”
“喜歡她啊,還能有什麼原因?”溫永安眯了眯眼睛。
許三福,他當然知道。他不僅知道,小時候他還生過許三福的氣。
當然這不怪許三福,許三福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隻是......
溫永安“嘖”了一聲。
他和許三福年歲差不多,小時候他膽子小,不敢爬樹,許杏老拿許三福給他鼓勁兒,什麼“彆怕呀,我弟弟他比你小一歲,他都能做,你一定也可以的,我抓著你。”
還有那次,許杏給他說,她今天烤的地瓜很好吃,三福吃了三個。他一聽,急忙道他也想吃,但許杏卻不好意思地說沒有了,她本想給他帶一個的,可沒想到三福都吃完了。
氣得他當晚回去吃了三個饃饃,撐得一晚上沒睡好。
如今溫永安見到這個從小都被許杏誇來誇去的弟弟,難免帶了點情緒。
“你是真心喜歡我二姐嗎?”三福不傻,自然感覺到了溫永安話裡莫名的脾氣,但他瞧著溫永安不像李瘦猴那樣討人嫌,便也不放心上。
“那是當然啊,”溫永安靠在了竹椅背上,看著許三福,幽幽道:“比你喜歡地瓜還喜歡。”
“什麼?”
“沒什麼。”
許三福覺得此人莫名其妙,不太正常,但看著又沒有什麼病症,遂默默打量一番。良久,才勉強點點頭。
比李瘦猴好。
溫永安看許三福打量著他,也不再管,拿了桌上的話本繼續看。
還是那本遊俠和精怪的故事,他快看完了。
許三福知道這是溫永安在送客的意思,也不多留,一聲招呼沒打,就起身離開了。
等許三福回了家,已是下午,鄭淑紅早已和許杏把情況說明了,拿了農具去地裡做活。
家裡隻有許杏一人在院裡洗衣裳。
三福進了院子,把自己撿來的那棍子扔進柴堆裡。
“三福?你怎麼回來了?”許杏抬眼一看,問道。
“我今個沒去地裡。”
許三福拿了個凳子坐到許杏旁邊,猶豫片刻後道:
“二姐,我去找溫永安了,那溫永安......”
“你去找他了?”許杏一聽見“溫永安”這三個字,頓時嚇了一跳,手上動作瞬間停下,也不等三福說完,心急問道。
她知道這個弟弟不安分,上回揍了李瘦猴一拳,誰曾想這回居然這麼快就去找溫二了。
也不知道把溫二怎麼樣了......溫二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挨一拳頭可要慘了。
“嗯,但我沒打他。”三福撓撓頭。
本來想給一悶棍的,但沒找到理由。
許杏這才鬆了口氣。
許三福看見許杏的態度,知他二姐對那個溫永安也是上心的,倒放心了些許。
“他怎麼了?”許杏知道溫二沒事,便繼續洗衣裳,隨口接著許三福的話問下去。
“他......”許三福想了想,道:“他看著還行,就是......有些莫名其妙。”
許三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感覺這裡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