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福做了一上午活,早已是饑腸轆轆,好不容易挨到晌午,一摸袋子,卻發現自己沒帶餅子。被鄭淑紅說了一通後,隻能悻悻回家去取。
他家地在屋後好幾裡外,這一來一回要耗去些時間,三福剛至家附近,正懊惱午後沒空歇息了,卻瞧見二姐正在院外盯著遠處看。
三福心下好奇,也順勢瞧了過去。
晌午本就沒誰會在道上晃悠,目之所及就隻一人。
那人瞧身形是個男人,個子高挑,一身灰色衣裳,頭發高高紮起,像馬尾一樣垂在腦後,看著不倫不類。
最近都忙著農活,誰家勤懇的漢子會那樣束發?
三福心下無端對那人有些不喜。
收了視線,卻看二姐依舊盯著那人不回神,他不由得開口問道:
“那人是誰啊?”
這一出聲倒是嚇了許杏一跳,許杏回頭一瞧,見是三福便放下了心。
“怎得晌午就回來了?”
“忘帶餅子了。”
三福撓撓頭,追問道:“那是誰啊二姐,你都看他半天了。”
話畢,好似又想到什麼,三福麵色一變:
“難不成是李瘦猴?大晌午的不做活,來找你做什麼。呸,看著就像個不入流的。”
“不是他,”許杏無奈一笑:“過些時候再告訴你,快進屋吧,我去給你熱熱餅子。”
許三福見許杏不談,也不再問,“哦”了一聲,又往那人離開的方向看了眼,而後轉身跟著許杏回了屋。
三福今年十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許杏怕三福餓著,給他多熱了自己的半個餅子,順道又給他塞了塊溫永安給的果脯。
三福一嘗,眼都亮了,忙撕下來一小塊,剩下的全遞給許杏讓她吃。
許杏笑道:“我這還有,你吃吧。”
三福問道:“這從來的呀,真好吃。”
“你水荷姐給的,快吃吧,到時候去地上晚了,娘又說你了。”
三福點點頭,把剩下的果脯塞進兜裡,三下五除二地咽完了餅子,舀了壺水,便出門去地裡了。
許杏也不閒著,在家邊忙活家務,邊想著怎麼和鄭淑紅說這事。
待到傍晚,許杏剛燒好粥,許樹根一行人才進了門。
鄭淑紅一進院子,隨手將背簍一扔,就跑到堂屋坐下,誒呦誒呦地讓許杏給她倒水來。
許樹根在她身後悶不吭聲地收好了農具。
許杏連聲應著,從灶房裡端上剛煮好的粥。
一家人借著黃昏用了飯。
飯後,許三福在院裡洗碗,鄭淑紅和許樹根坐在堂屋,盤算著明個要做些什麼。
許杏在屋裡思索許久,方才出了房門。
“娘,爹,我有事和你們說。”
“啥事兒?”鄭淑紅斜眼看她,想著今個許杏又去了王家,以為村學堂的事有了說頭,便忙直起身問道:“王老先生準三福入學了?”
許三福手一頓。
“不是......”
許杏應了話,剛準備接著說,鄭淑紅聞言卻不高興了,搶道:“就知道你沒用,連說好話都不會!”
一說到這兒,鄭淑紅不免更是來氣:“自小把你當小姐養,針線不會就算了,怎得連好話都不會說兩句?我真不知造了什麼孽,生養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我當年......”
“不是的娘。”
許杏走到堂屋,坐到鄭淑紅對麵,打斷了她的話:
“我是想說李瘦猴那親事,我不認了。”
此話一出,許三福和許樹根都豎起耳朵。
“你不認?”鄭淑紅猛地一拍桌:“前些日子還沒和我鬨夠是嗎?你還在說你不認?你想都彆想!”
鄭淑紅這一掌嚇得許杏一哆嗦,但許杏很快調好了情緒,緩聲道:“娘,我相上彆人了,我同他說好了,他過幾日就會來提親。”
許三福手上的筷子一滑,“嘩”一聲掉進盆裡。他眉一蹙,腦海裡閃過晌午那人的身影。
“胡鬨!”許樹根頓時放下水碗,看向許杏嗬斥一聲:“這讓外人咋說!”
“你有相中的?!”鄭淑紅這下也是真惱了:“你瘋了不成?過幾日媒婆就帶著彩禮來了,你現在和彆人說好了?!我怎麼養出個你這樣不檢點的!”
許杏低頭,她心裡清楚她爹娘最看重什麼。
因此許杏心裡雖有些怕,但聲音卻不小一分:“爹,娘,你們先消消氣,我和他說了,他說彩禮給二兩三百文,隻多不少。”
“這......”一句話,三百文錢,瞬間澆滅了鄭淑紅和許樹根的火氣。
許樹根把水碗端起,不吭聲了。
鄭淑紅眼睛一轉,清了清嗓子,也不問許杏和這人怎麼認識的,隻直起身子道:
“草草應了怎麼成,誰知是不是在騙你。是哪家的人?叫什麼?多大了?我明個去打探打探。若真是個好人家,你這不檢點的事兒,我也就不說你了。”
意料之中的反應,許杏鬆了口氣:
“是柳河村的,叫溫永安,比我......小一歲。”
鄭淑紅頓了一瞬,覺得這名字略有耳熟,但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來,遂丟到腦後不再管,隻道讓許杏這些天安分些,她自會去尋問。
許杏應了,起身回了屋子。
溫永安。
許三福把盆裡的汙水倒進了菜園,心裡默念了遍這個名字。
次日,許杏一家人起了個大早,鄭淑紅惦念著那多出來的三百文錢,總睡不踏實,天還沒亮徹底,就喚全家人起了床。
許杏洗漱完,做好了早飯,放在堂屋桌上,叮囑三福今個記得帶著。
三福應了聲,拿上餅子,也沒等許樹根,徑直背上背簍出了門。
鄭淑紅挑了身沒補丁的衣裳,讓許杏好生在家待著,隨後從櫃子裡拿了幾顆糖,頭也不回地走了。
北玉山三個村,隻有一個做媒婆活計的,就是那李家村的何氏。
何氏能做上這個活,多虧她長了張會說話的嘴巴,左鄰右舍的都愛找她說些話。這說得多了,自然手裡消息也多,這個村的漢子,那個村的姑娘,哪個未婚哪個未嫁,她心裡頭門清。
她也愛給人說親湊熱鬨,這一來一回的,倒是做成了說媒的活計。
李瘦猴想娶許杏,就是找何媒婆說的親。
鄭淑紅一進何媒婆的院子,就看見何媒婆在堂屋補衣裳。
“何姐姐,在家呢啊。”
何媒婆聞聲抬頭一看,心下納悶鄭淑紅來做什麼,麵上卻笑著招呼道:“誒呦,這不是淑紅妹子麼,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快坐快坐。”
“誒,我也是打擾了。”鄭淑紅笑著坐下,把兜裡拿的幾顆糖往桌上一放:“我也不繞圈子了,我今個是為了我二姑娘的親事來的。”
“許二丫頭?”何媒婆瞥了一眼桌上的幾顆糖,沒動,繼續笑道:“我還記得呢,前些日子說給我們村那瘦猴了,我看應該過不了幾天我就能帶著彩禮上門了,誒呀,恭喜呀。”
“唉,我今兒就是為這個來的,”鄭淑紅假意歎口氣:“我家二姑娘,昨個跟我說有個漢子相上她了,你說這算什麼事兒啊!唉,但咱做父母的,也想給孩子尋個好人家,反正和李瘦猴那孩子還沒真定下,所以今個來找你問問。”
何媒婆打量著鄭淑紅,心下暗道:早些時候把女兒說給李瘦猴,兒子都上門找人家事了也不改改主意,這回是鬼上身了?
心裡想歸想,麵上還是掛著笑:“你說說看,是誰家孩子?叫啥?”
“就是那個柳河村的,叫什麼溫永安。”
“溫永安?”
“怎得了?那孩子不好?”
“也不是不好......”何媒婆把手上的針線一放:“就是名聲一般,早些年和家裡分了家,現在一個人逍遙自在,長得怪好看的。”
鄭淑紅才不管名聲不名聲的,聽何媒婆說半天沒說到位,追問道:“家裡可富餘?你也知道,我不想讓我姑娘吃苦,她大姐嫁到縣裡去,那每天可是錦衣玉食,我總不能讓二姑娘吃不飽去。”
何媒婆哪裡聽不懂鄭淑紅的意思,但也沒戳破她,隻道:“這倒是不太清楚了,他爹娘家不算富餘但不清貧,聽說早年他親娘走的時候留下了點銀子,就是不知道這孩子手裡有多少。”
何媒婆說道溫永安親娘的時候,往天上瞧了眼。
鄭淑紅頓時明了,她心裡暗道,能娶上續弦,估摸著家裡也不太差。孩子娶親,做父母的怎麼著都得貼補些許吧,二兩多的銀錢大抵是拿得出來的。
“唉,也是個可憐孩子,”鄭淑紅歎息,又道:“家裡具體什麼情況你可知道?”
“分了家,也就一個人過活,聽說沒幾畝地,”何媒婆拿起針線,邊補衣裳邊道:“家裡原本有兩兄弟,這孩子排第二,後來溫大山,就是他爹,娶了咱李家村的李翠兒,倆人又有了個孩子。”
“排第二?”鄭淑紅心裡有些沒底了:“他大哥分了多少畝地啊?娶妻了嗎?”
“沒,”何媒婆抬眼看了看鄭淑紅:“他們家就他分出來了,也不知和家裡人鬨了什麼彆扭,他大哥前兩年都成婚了,也沒分出來。”
說到這,何媒婆有些得意道:“那門親事也是從我這說的。”
“還得是咱十裡八鄉的第一媒人,”鄭淑紅草草誇了兩句,眼睛一轉,問道:“當時他家老大成親時給了多少彩禮啊?”
這話一出,何媒婆就知鄭淑紅此次來大概不隻是打聽人的,來意多少和彩禮沾點關係。但李瘦猴給的彩禮算得上這些年來十裡八鄉最多的了,也不知道這婆娘心裡又在想著占什麼便宜。
何媒婆也不說假話,如實道:“幾百文吧,又添了些豬肉。”
“幾百文?”鄭淑紅臉色一變。
這老大成親也就普普通通幾百文錢,分了家的老二怎麼可能拿出二兩多?
許杏這死丫頭,虧她還真信了!
“怎麼了?”鄭淑紅停下了手裡的活兒,看著鄭淑紅明顯變了的臉色。
“啊,沒什麼。”鄭淑紅心裡把許杏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卻硬擠出了笑:“就問問,就問問。”
何媒婆沒說什麼,和鄭淑紅嘮起了家常。
鄭淑紅得了消息,早已心不在焉,隨口應和了何媒婆兩句,打算離開。
隻是她剛起身,就聽見院外有一道清澈聲音傳來。
“何嬸嬸在家嗎?”
鄭淑紅循聲一看,當即怔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