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挑起兩人的發梢,又好像帶著些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兩人之間纏綿打轉,溫永安嘴角不覺帶了笑。
許杏一時之間尚未反應過來,直至溫永安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猛眨了幾下眼,隨即瞪圓了雙眸,驚道:
“你真的想好了麼?!”
“你在明知故問?當然是想好了才來尋你的啊。”
溫永安直起身子,將手環於胸前,笑著看她:
“我答應了,就當是還小時候你救我的那一命。”
“……謝謝你。”
許杏細細看向溫永安的眸子,仿佛要將他刻在心底似的,也不再問,認真道了謝。
“咳。”二人之間一正經,溫永安倒是有些不習慣了,他輕咳一聲,捂嘴側頭躲開許杏的視線:“謝什麼......應該的。”
許杏嘴角不禁染上笑意,也不再和溫永安傻站在家門外,招手叫上他回了自家院子。
這年頭,各家有的東西都大差不差。但相比溫永安的院子,許家的院子更顯滿滿當當,齊整的柴薪和缸缸罐罐,擺放有序的農具,乾淨的鴨圈,以及單獨劃出的一小片菜畦。
菜畦裡的菜長勢很好,一瞧就是精心養過的。溫永安路過時探頭看了又看,嘖嘖讚歎,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種不出那樣好的菜。
院子說大不大,好在有人收拾得很是規整,待溫永安坐進了堂屋裡,還忍不住好奇打量。
和許杏認識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來許杏家。
許杏讓溫永安稍等一會子,自己去灶房端了碗水,等腳剛邁出門檻時,卻猛然思及溫二嗜甜,隨即又轉身在灶房裡翻出一個小罐子,挖了一小勺蜂蜜兌進水裡。
蜂蜜可是稀罕物,平日裡她娘看得緊,今個溫二倒是來得巧,她偷挖一小勺也無妨。
許杏在溫永安麵前坐下,把這碗水放到他麵前。
溫永安走這一路確實渴了,方才吃了幾塊果脯,嗓子更是有些難受,一看許杏端來一碗水,眼睛一亮,當即道了謝,端起喝了一大口。
水觸及舌尖的刹那,溫永安眼睛更亮了,他咕嚕咕嚕喝了個光,放下碗,砸吧砸吧嘴道:“真甜!你放蜂蜜了?”
“嗯。”許杏笑道:“還要嗎?不過這碗可沒有蜂蜜了,我偷偷給你放的,我娘平日都不舍得動一下呢。”
“夠了夠了,”溫永安也不貪多,擺擺手,輕輕一笑,將自己的藍挎包卸了下來:“我也給你帶了好吃的。”
許杏這才將視線轉向溫永安一直挎在背後的藍挎包。挎包用的布匹看起來就是平常的麻布,但包上的刺繡十分精細,一時倒是吸引了許杏全部的注意力。
許杏忍不住環起雙臂趴在桌上,下巴搭上小臂,盯著那藍挎包道:“你這包上繡得花樣真好看。”
“你喜歡?”溫永安停下打開包的動作,拿起包挎包前後看了看,也沒覺得什麼特彆:
“你若是喜歡,過一個月我送你一個吧,你喜歡什麼紋樣的?”
“啊?”許杏聞言,忙直起身搖頭:“不用。”
她雖然對針線活一竅不通,但她也常看她娘和她姐姐做,她娘繡工不差,卻半點不及這包上的繡紋精細。
想必這包價值不菲,許是溫二他娘繡的?她記得溫二說過他娘繡得花最好看了。而溫二他娘……
想到此,許杏更不好意思要了。
“哦。”溫二看了許杏一眼,口中應了聲,麵上按下不表,但把這事兒放進了心裡,想著待他回去再看看有沒有好看的布匹。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
溫二從挎包裡拿出來一小包荷葉包的果脯,雙手拆開,遞給許杏。
“喏,我給你帶的果脯,嘗嘗?”
“果脯?”許杏看溫永安滿臉期待的樣子,伸手捏了一塊。
她很少吃果脯,這玩意比蜂蜜稀罕,在她家隻有過年會買來當零嘴。買來的多數也會被她娘分給三福和親戚吃,她很少能吃到。
不過許杏也不甚愛吃這玩意兒,每逢過年三福都會多塞幾塊給她,許久前溫二也會帶些給她吃,她總覺得太甜。
許杏將那一小塊果脯放入口中。
出乎意料的,這果脯並不似之前吃的那般甜膩,入口是一陣帶著蜜香的清甜,咬下去又散開一絲杏酸,甜與酸的融合恰到好處。
許杏不由得看向溫永安,眼睛微微睜圓,讚歎道:“馬四叔的手藝越發好了,這果脯味道真不錯!”
溫永安剛開始看許杏對果脯反應淡淡,還以為她不喜歡,直至許杏點頭稱讚,他才鬆了口氣:
“這可不是馬四叔家的。”
放下心來的溫永安抬了抬下巴,得意道:“這是我過年那陣兒專門去縣裡挑的,好吃吧?”
“好吃,”許杏點頭,咽下果脯:“比以往吃的那些清爽許多。”
“那是!也不看是誰挑的,”
溫永安唇角一勾,對自己的品味相當滿意,手上兩下就把剩下的果脯包好,放在許杏麵前:
“以前給你帶過的那些果脯都沒這個好吃,也是巧了,今年才找著的好店,就再遇著你了。”
“倒是讓我趕上這口福了。”許杏笑著接道。
“能入你口,也是它的福氣。我那還有些子糕點,前幾天忘給你嘗嘗了。過些日子我再帶與你。”
溫永安把藍挎包合上,又道:“對了,說正事兒。你我如今定下了婚約,你打算怎麼和你娘說?”
“我……”
談及此事,許杏笑淡了些,糾結良久剛想開口,卻被溫永安截了話。
“嘶,好像也不用你來說。我到時找何媒婆直接來提親,就說我遇著你了,一見鐘情,怎樣?”
溫永安手肘搭在桌上,支著臉道:“書上怎麼說來著,‘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1]’......嘖,多像話本裡的故事。”
“什麼?”
許杏聽溫永安兮來兮去的略有茫然,但也是聽出了他的意思,眨巴兩下眼,看溫永安好似已魂遊天外,不知想些什麼去了,忙開口將話轉回來:
“我娘惦記著李瘦猴的彩禮錢呢,你直接登門的話,她大概不會同意.....所以我想......”
許杏停住話頭,有些歉意地抬眼看向溫永安:“我想......我娘若是實在不同意,我就說......我就說我勾引你,懷了你的孩子!”
話還未完,許杏先臊得不行,忙低頭扣手,一時不再敢看溫永安的麵色。
溫永安聞言,頓時驚到手都沒支住臉,差點兒一下巴磕到桌上。
他方才腦海裡想了無數故事都沒想出這種可能。
待他緩過神來,不由瞪圓了眼,喃喃道:“乖乖......你這可比話本上刺激得多......”
許杏臉上早是一片紅暈,惱道:“這也是實在沒法了,也不知李瘦猴存的什麼心,給了二兩銀子的彩禮,為了這銀子,我娘都不會輕易放掉這門親事的。”
“二兩?”溫永安眉一挑:“這倒是巧了。”
“什麼?”
“我找你來也想說說這事兒,”溫永安道:“早些我也想了,要是攔你這親事,必然要多給些彩禮,不成想你這彩禮錢是二兩,這樣,到時我上門提親,帶二兩六百六十六文,再添上點衣食什麼的,還需什麼?”
溫永安說完,也不待許杏回答,又道:
“應該差不多了,過些時候我再問問去。哦對,雖說是你來找我結親,但也是我在還你的恩,怎好再讓你搭上個壞名聲?所以我還想著,日後若是你要和離,我這兒再添筆銀錢給你,這樣若是你遇著了心儀的,也有些底氣在,怎樣?”
言畢,溫永安看向許杏,等許杏的意思。
他想歸他想,總歸還是要她同意才是。
許杏聞言,盯著溫永安,半天沒說出一句話,好不容易想開口,眼淚卻先於話語大顆大顆掉了下來。
溫永安本想著許杏能用那種話本裡寫的滿眼亮光的眼神看他,卻不曾想等到了許杏的眼淚珠子,登時慌了神,一邊連聲道“誒?你彆哭啊?”一邊慌忙伸手,拽著袖子想給許杏擦眼淚。
“不,不用,”本就承了情,許杏哪好意思再讓溫二給她擦眼淚,於是她一手攔住,一手抹去淚珠。
待斂了情緒,才吸吸鼻子道:“你......我這兒有幾文錢,不多,我先墊給你。”
“不用,我銀錢夠的。”溫永安收回手,也反應過來自己行為太過唐突,略有尷尬地蹭了蹭鼻子:“這些銀錢本就是我娘留給我成親用的,給了你,也順了我娘的意。”
“我會還你的。”
許杏心裡清楚,溫二娘想讓溫二成的親,必然不是這種被迫親事,銀錢是留給溫二的真媳婦的,她這般全占了算怎麼回事?
溫二是個好人,她不願欠他太多,這筆銀錢雖然對她來說數目不小,但她一定會還的。
許杏暗暗下定了決心。
溫永安看許杏眼中堅韌,一時也不再阻攔,隻含糊道:“再說吧。”便將此事搪塞過去。
二人又聊了些許,心下有了底,許杏決定今個先和她娘提上一嘴,明日溫永安再去找何媒婆說說這事。
談畢,溫永安也不久留,臨走前還不忘叮囑許杏把果脯藏好些,自個兒偷偷吃,彆讓她娘瞧見。
許杏無奈一笑,點頭應了。
溫永安帶著小藍挎包漸漸離去,而許杏看著他的身影,心下情緒卻難以平靜。
像做夢一樣。許杏想。
她自以為隨手抓的稻草,不曾想卻是一根堅韌的藤蔓,纏住她的手臂,猛地將她拽上了岸。
或許她身上仍水淋淋濕漉漉,但往後的每一步,太陽都會將這些水痕曬乾。
日子會好的,許杏暗道,她會好,她也會讓溫二更好。
直到溫永安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許杏才壓下了心緒,深呼一口氣,可她剛想轉頭回院裡,就聽身側不遠處有人道:
“那人是誰啊?”